大邺五十年,节至大暑,夏正浓。
蝉声阵阵,如蜩如螗。
“阿沃,阿沃,张张嘴,把这点水喝进去。”
“阿沃,再撑一撑,已经快到阳山关了,过了关我就求他们找大夫。”
“阿嫂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女人嘶哑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恐慌和绝望。
“娘亲,娘亲,小姑怎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稚嫩的男童声从女人旁侧传来,“是不是跟爹爹一样,睡过去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女人闻言,瘦弱的身体突然像筛子一样剧烈抖动起来。她再也忍不住崩溃的情绪,把装着清水的竹筒放置一旁,低过头捂面痛哭。
破败的寺庙角落,被唤作阿沃的女孩面色惨白,仿若死去一般。
好热......好渴.....
喉咙干涩燥热,仿佛被一团小火密密实实地堵住。
桑沃昏昏沉沉间,感受到干裂的嘴唇被一丝清水浸润,喉咙里的干火终于得到了些许清凉。
正是这一丝凉意,让她混沌的意识逐渐聚拢,耳边混杂的声音也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近处,是女人的哭声和幼童的啜泣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粗噶的呵斥声。
这里,难道是阴曹地府吗?
桑沃手指微动,竭尽全力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她借着微弱的月色,勉强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分明是一处荒废已久的破庙,庙内长满了杂草,墙壁上布满灰尘,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甚至连佛像都是东倒西歪的。
为什么会在破庙?
桑沃指尖动了动,试图用呼吸去感受一下身体的状况。
天旋地转,五脏解空,整个人绵软地没有一丝力气,这具身体,应该是很久没有进食了。
也就微微跳动的心脏能证明她还活着。
还活着,真好。
桑沃再一次缓缓闭上眼睛,用手抚上左边的胸口,静静地感受生命的跳动。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桑沃,出生在九零年代西南地区的一个大山沟,像数以万计的留守儿童一样,父母外出打工,自幼跟随奶奶长大,童年陪伴她的,除了不善言辞的奶奶,就是村里那头小黄狗。
农业大学毕业后,桑沃放弃了大城市待遇优渥的科研所工作,毅然考取了家乡的基层岗位,自愿成为了一名农技特派员,想要用自己学到的农学知识帮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不料,却在一次拜访农户时遭遇大雨,山体滑坡,泥石滚落。
桑沃整个人被泥沙裹挟而下,从山崖陡坡一直滚落到山脚。
身体飞速坠落,碎石刺进身体,大脑疯狂充血,紧接着,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面,随即被泥沙掩埋。
就这样,桑沃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二十二岁这一年。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想到了家里做好饭的奶奶,想到了三月刚洒下去的秧苗,想到了陪她从小到大的黄狗,她还.....没有活够。
“娘亲,你快看啊,小姑醒了” 稚嫩的孩童声再次响起,“我看到她的手动了!”
话音刚落,桑沃就看到一张放大版脏兮兮的小脸凑在她面前,眨巴着大眼睛观察她。
“阿沃,你终于醒了。”桑沃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柔软的手所覆盖,女人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如果连你也不在了,阿嫂就真的没法活了。”
“阿嫂?”
桑沃眼睑微动,望向眼前身着古代囚徒服饰的女子,终于从劫后余生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她借着那女子的手臂力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瞥了一眼周围,试图从这陌生的场景中理出一丝头绪。
破庙里,身着囚服的犯人三五结对,散落坐定,垂头低眉,不敢言语。
一个最佳的避雨角落里,集聚着十余名衙役,个个腰间配着刀,手旁放着水火棍,大声嬉笑吵闹、喝酒吃肉。
衙役们旁边,则是一个被戴上了手铐和铁链的重刑犯,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
破庙,古人,她该不会是借尸还魂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彷佛长风平地起,桑沃瞳孔紧缩,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多出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她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叫大邺朝的朝代,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桑沃,年十六岁,出身高门,其父桑贺之,本为大邺王朝大司农,掌管天下租税、钱谷、盐铁,及财政大权。
武帝在位时,为推行盐铁官营,力排众议,重用了非士族出身的桑贺之。
桑贺之中年得志,感念皇恩浩荡,励精图治,不惜得罪世家大族,硬生生为武帝蹚出了一条沾满血肉的改革大道。
数十年间,倚仗皇权支持,桑贺之废私盐立官营,在京都青云直上,一时风头无二,俨然成了大邺寒门学子踏入朝堂的领袖人物。
然而,也因触动了世族大族的利益,硬生生变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切的转折点就在三月前。
武帝偶发恶疾,遍寻名医,无药可医,不到短短一月就薨逝。
彼时武帝正值壮年,未立储君,未定辅政大臣,整个大邺王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朝臣官员无不拜门站队,党同伐异,费尽心机博一个上位机会。
最终,还是武帝生母皇太后王嫣出面,力排众议,立武帝年仅六岁的嫡长子为昭帝。
同时,王嫣召其侄儿王修从边疆班师回朝,并立其为辅政重臣,兼任大司马大将军一职,位列三公之上,统管天下兵马。
至此,大邺王朝开启了被王氏外戚把持的时代,昭帝逐渐沦为了一个傀儡皇帝。
王修,身为皇亲贵胄,又出身王氏这一庞大的外戚家族,祖上世代袭功勋、承爵位,生平最重视等级分明,最为强调人的尊卑贵贱之分。
当然,也最厌弃像桑贺之那样出生卑贱、却满口圣贤书的读书人。
为了拉拢其余世家大族的支持,王修手握大权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桑贺之这一无甚背景的清流首领开刀。
昭帝登基不到三个月,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小人在桑府的桂花树下被挖出,布偶小人头部被密密麻麻的银针刺穿,背部被人用血咒写上了武帝的生辰八字。
一时之间,武帝的离奇死亡彷佛有了合理的解释,王太后向来笃信巫蛊之术,当即下诏将桑贺之全家打入京都大狱,勒令全面搜查桑府。
几日后,一本卖官收贿的账簿在桑贺之书房暗阁被找出,上面几乎罗列了所有大邺朝堂上锋芒出众的寒门子弟,从官职、人名,再到贿赂地点、数目,所涉金额之大,牵扯人员之广泛,令人瞠目结舌。
诅咒先帝,巨额受贿,卖官结党。
王修为铲除异己,精心为桑贺之罗织了数项罪名,既拉拢了世家大族的势力,又将那些他厌恶的寒门党派连根拔起。
可谓是一石二鸟的歹毒计谋。
桑贺之自幼饱读圣贤书,为人古板刚正,两袖清风,为官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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