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沃,让我看看你的背。”
柳宛凝一手扶着桑沃的胳膊,一手将为数不多的干草垫在她的身下,柔声道:“这地儿湿热,你背上伤口还没愈合,可不能再染了湿毒。”
“娘亲,我来帮你。”
桑吉安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却颇为懂事,从靠近佛像的角落又拾了一些干草过来,学着母亲的样子尽数塞到桑沃身下。
“吉...吉哥儿长大了。”
桑沃学着原身的口吻,摸了摸小孩的头,侧过身子俯趴在干草席上,方便让背部伤口透透气,以免细菌再感染。
柳宛凝只往那背上望了一眼,豆大的泪珠就止不住掉了下来。
女孩背部的囚衣上大片凝结着干透的血液,有一处麻布与伤口紧紧粘连,被染成了更为刺眼的红褐色。
衣物下的伤口想必是更加惨不忍睹。
桑沃感受到有眼泪落在她的脖颈处,心头一软,轻声安慰道:“阿嫂莫哭,俗话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这不就捡回了一条命,咱们的好运气还在后头呢。”
柳宛凝擦着眼泪点头,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啜泣。
背部伤口的疼痛感有增无减,桑沃用手拉了一下衣服,猜到了大概情况,估计是伤口出血量太大,把衣物给粘住了。
桑沃驻村时的邻居是个扶贫医生,一起共事时,她也跟着学过一些医术。
像这种衣物粘连伤口的情况,千万不能用暴力强行撕扯,否则会造成伤口二次撕裂。
正确的方法应该是用碘伏或生理盐水浸泡粘连处。
但是,去哪儿找这些东西?
桑沃观察四周,眼睛落在了被柳宛凝放置在一旁的竹筒。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她用嘴咬住衣袖,“嘶拉”一声从腕部撕下一块麻布,递给柳宛凝:“阿嫂,背部的伤口需要你帮我处理一下。”
看柳宛凝不知所措的样子,桑沃补充道:“用那个竹筒里的水,把我背后伤口和衣服的连接处沾湿,等到粘合的地方泡软、泡化,就可以把衣物从伤口上剥离下来,再拿这块干麻布垫在旁边,伤口就能好的快些。”
女孩如清泉一般冷冽平静的声音传来,柳宛凝感受到自己急躁慌乱的心彷佛被缓缓抚平,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镇定起来。
桑沃,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像过去一样遇事不决,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哭哭啼啼、软弱可欺。
她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韧劲儿,以及,一股拼命想要活下去的狠劲儿。
是了,要活下去。
为了吉哥儿,为了阿沃,她也必须得坚强起来。
柳宛凝小心翼翼地照着桑沃的指示操作,末了,还背过身子从亵衣边缘撕下一条软布,给女孩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再这样下去都会饿死。
柳宛凝直起身子打量四周,咬牙暗自做了一个决定,她弯下腰,凑在在桑沃耳旁轻声说道:“阿沃,看好吉哥儿,阿嫂去去就来。”
她要做什么!
桑沃骤然抬头,视线紧紧追随着柳宛凝的身影,看到她向着衙役们占据的休息区走去。
随即,那边角落传来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桑沃只觉头皮发麻,一股气血“轰”地涌上大脑,她顾不上背部的疼痛,蹭地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捡起墙角的石头就要起身。
紧接着,她便看到柳宛凝端着一个破旧的陶碗向这边走来。
似乎是虚惊一场。
桑沃眉头微皱,不明所以地打量着柳宛凝,看她身上似乎没有破烂的地方,就短暂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阿嫂,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柳宛凝把陶碗凑到桑沃嘴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把你哥留给我的玉佩给他们了,换了碗粟米粥,阿沃,你快喝。”
玉佩。
桑沃在原身的记忆里搜刮了一圈,终于想了起来,这玉佩是桑晟和柳宛凝的相看定情之物,也是桑晟临死前留给柳宛凝最后的东西。
要不是为了救自己,柳宛凝想必是死也要带着一起走的。
桑沃眼眶发酸,眼下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她也不想再推搡,捧过陶碗低头喝了起来。
这具身体实在是饿的太久了。
粟米粥的香气刚凑近鼻尖,桑沃就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她急切而又狼狈地埋头吮吸,任由那温热软糯的粥水顺着食管流向五脏六腑,几近崩溃的身体这才稍被抚慰。
一不小心,她就喝完了半碗粥。
桑沃克制了想喝更多的本能,把陶碗推向柳宛凝,“你和吉哥儿喝吧。”
她知道,自桑晟死后,这娘两也是很久没有进食了。
几日没有进食,桑吉安和柳宛凝早已饥肠辘辘,接过陶碗后,你一口我一口狼吞虎咽地喝完了。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活着。
想着刚才听到的笑声,桑沃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
桑晟刚死不久,仅剩孤儿寡母和她这一病秧子,就怕有些人会起歪心思。
桑沃眸色幽暗,捡回刚扔开的石块,侧过身子,在坚硬的地面上开始一点点打磨。
是夜。
破庙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众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一个佝偻的黑影悄然接近。
半醒半睡之间,柳宛凝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握住。
她心下惊恐,骤然睁开了双眼,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一把匕首就抵上了她的颈间。
借着匕首的银光,她看清了贼人的面貌。
是白天说服官兵给粥的那个老衙役!
“别动。”老衙役凑在柳宛凝耳边,压低了声音威胁道。
此时,那种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
匕首在侧,柳宛凝不敢轻举妄动,只感觉那粗糙冰冷的手指像毒蛇一样贴在自己的手臂上,还有向上的趋势。
要不是放不下桑吉安,她此刻恨不得凑到那匕首上去抹了脖子,一死了之。
“想见你儿子就乖乖跟我走。”
闻言,柳宛凝又惊又怕的瞪了过去,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这腌臜货,居然拐走了吉哥儿!
看着小娘子惊恐颤抖的样子,老衙役心里满意极了,他掏出一只小孩的草鞋,在柳宛凝眼前晃了晃,哑声说道:“一块麦芽糖的事,你跟了爷,爷也给你。”
雨夜刚停。
寺庙外,湿冷的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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