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中原战事未歇,垚州更是各路诸侯必争之地,此时不宜前往。”沈弗攸劝她道。

江风凌厉,岸边苇草皆摧折。

姜衍君道:“天下早就没有太平安身之所了,哪里都是一样的,阿兄于此时局之下,又当如何呢?”

沈弗攸道:“沈家跟随陛下来到蓟州,我如今在城中有个落脚之地。衍君若是信得过我,可随我到蓟州城中暂住,徐徐商议来日之事。”

姜衍君眉头微皱,颇有些审视的意味。

“从前沈符两家关系密切,本就受陛下猜忌,阿兄现在要和符家人扯上关系,就不怕招致杀身之祸?”

沈弗攸微微偏头,却是轻笑道:“尊祖父于我有授业解惑之恩,你既肯唤我一声阿兄,我又有何不敢为的?”

自幼相识的情谊,她还是决定暂时卸下防备,同他到蓟州城去。

她没解释自己当初为何到甘泉宫去,也没同他说起,自己那破绽百出的筹谋。

而他同样没有过问。

而在蓟州沈宅,她见到了夜宴上的眼盲乐师,淡然坐在檐下鼓瑟。他的手腕,脖颈处,隐隐可见审讯时落下的刑伤。

看到此人时,她心中的疑惑也迎刃而解。

林音是涣南沈氏的人,或许在夜宴之上,也确确实实想要提醒虞成帝,保他一命。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行刺之人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林音侧耳倾听着脚步声,问道:“弗攸,今日府上来了客人?”

沈弗攸道:“嗯。她是我恩师的孙女。”

“符氏的人?”

“正是。”

林音略一点头,未再多言。

姜衍君缄默不言,顶着符氏女公子这一头衔,果真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北地入夏了,她也逢上蓟州今年的第一场雨。

无事时,坐在檐下观雨,雨声自天井泻下,耳边一片哗然。当朝乐圣的鼓瑟之声,同这雨声一样嘈嘈切切。

不知不觉,乐声止了,雨还未停,突然听见林音开口:“久旱甘霖,本是辛事,女公子却因何事忧心?”

姜衍君愣了愣,看向那眼盲乐师,分明双眼覆青绫,却依然察觉了身边人的情绪。

默了片刻,她回答:“在甘泉宫中待了不到二月,都快忘了宫墙之外的世界如此广阔,可我阿姊还困在宫中。”

而那长久困于深宫的阿姊,此刻该有多难过?

林音说道:“有人是旷野鸿鹄,便有人是笼中鸟雀,各由选择。人生在世,宽恕自己便可,不必强求他人。”

姜衍君无奈笑着:“暮律先生,道理听起来容易,却是鲜有人能做到的。”

林音继而开解:“女公子眼前有江山,有大业,那么多可图谋的,何必执着于眼前之事,伤春悲秋呢?”

姜衍君诧然,头一回有人同她说起这些,让一个女子去争权夺利。

她问:“那暮律先生所谋为何?”

他却自嘲道:“我一个瞎子,有什么好图谋的呢?”

留在沈宅里的,无非是两个终日坐在檐下叹息的人。

后来,听闻齐恂奉命率众十万千万中原平叛,于是姜衍君还是决定往桓阳去,那里还困着符氏女眷,她的祖母。

她只背着一把旧琴来到沈宅,今又背一把琴独自离去。

屋檐外的雨停了,天井下积聚的一汪雨水映照着碧空如洗。

而那沈宅不日也将人去楼空。

沈弗攸站在林音身后,后者不再鼓琴,摸过一旁的拐杖拄着起身。

“陛下命你守东南三州境土,为何还不启程?”

沈弗攸道:“想要带去的人不与我一道去,东南三州,到底还是认符氏为主。”

林音问:“既有心留下符氏女公子,她昨日孤身去桓阳之时,你为何不拦着点?”

沈弗攸悠哉道:“让她去吧,大不了多摔几个跟头,只要不死,随她怎么折腾。”

——

符涣君困在甘泉宫的那段时日里,最常去登风台。

齐恂每一次去寻她,都得先爬过三百台阶。

高台之上,素衣女子执一柄孔雀羽扇,凭栏远眺。一语不发,却像个指点江山的谋士。

在夏雨到来之前,已有春风拂过这方境土,可北地仍旧荒芜。

齐恂屏退两个宫人,向她走近,“高台风大,下次再来时,记得多添衣。”

有一次临行,他只能不厌其烦地去寻她,叮嘱这些。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符涣君没回头看他,平静说道:“出征在即,不知齐将军近日能否安眠?”

她素来擅长阴阳,旁人不知道的,也许还会以为她真的在诉说什么关心。

齐恂只停在她身后几步,两人之间隔着许多条人命,他再也没有立场站在故友身侧。良久,他才出言:“还在生气吗?那昏君死了,我以为你会开心一点的。”

符涣君质问他道:“他是死了,可我父兄活了吗?更何况——他的儿子还安然无恙地坐在龙椅上。”

“洛氏的江山,他为君,我为臣。”他如是替自己辩解。

涣君看向西南边,却觉得这江山从不属于谁。它自巍然不动,历经沧海桑田的变迁,便会有千军万马奔它而去,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她突然有些怅惘:“我很久没收到大母的书信了。”

“这段时日太忙……”齐恂低下头去,语气也愈发虚弱,“待平定叛乱,回了西京,我带你回桓阳见她们。”

“齐恂,你撒谎的样子很可笑。”符涣君转过身来,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恨,也没有失魂落魄的痛楚。她只是轻摇着扇子,嘴角噙着无奈苦笑。“从小到大,你都是如此。”

大抵是对自幼相识的故交失望至极吧。

从前他满口忠义,叫嚣着诛乱党,清君侧,害死了她父亲,来日却要走上和她父亲一样的道路。

每当想到这些,实在是可笑至极。

“我祝齐将军此去顺遂,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放下羽扇,提起裙摆,缓缓走下登风台。

涣君便是如此的,哪怕走到了陌路,下定决心撕破脸皮,也不忍把话说死。

如今桓阳齐氏掌兵十二万,建州温氏掌兵十万,涣南沈氏接掌了永州招降的三万兵马。几个世家趁着战乱招兵买马,一举从门阀跻身军阀。

先帝在世时,企图靠朝臣家眷威胁各家忠于自己。此举到底是防君子不不防小人。

十六州二十七世家,夜宴上已除去杨氏、邹氏两家。

先帝将兵权下放到几个世家手中,他以为会是鹬蚌相争的制衡,殊不知这些人中,有人是欲取而代之的君,有人则是永远的臣子。当其中一家甘愿臣服于另一家,他想要的平衡,便不复存在。

新帝即位后,甘泉宫中的女眷大多已回到家中。

唯独她,再没有家可归了。

司徒齐晋与其子齐恂领着十万军队浩浩荡荡离开蓟州,是三日后的事。同行的还有温氏长公子温尚珺,以及其余几个世家的无名之辈。

温氏二公子则留守宫城。

再见到温尚瑾时,仍旧是在那凤栖阁。

满宫尽是萧索,宫人也常常偷懒,不去打扫这些少有人去的地方。

自国丧以来,少年便终日只穿白衣,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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