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拒绝
美好的一天从一杯醇香的奶茶开始。
西莉亚坐在庭院的花架下，满足地眯起了眼。
“我说啊，诺亚就算了，怎么连你也留下？”潘多端来冰淇淋，低头看向绿眸精灵。
埃曼放下筷子，面露羞涩，“我在默尔林人生地不熟，厚颜打扰米力波勒阁下。”
“主人不喜欢这个名字，你还是少提为好。”
诺亚瞥了眼潘多，“你还真像你表现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红发青年皮笑肉不笑，“臭小子，你信不信我往你的菜里放泻药？”
西莉亚抿了抿唇边奶沫：“因为米力波勒的身份是埃曼与老师之间的联系，是吗？”
“不止如此，精灵们为什么会允许你前往默尔林？又为什么那对夫妻没有跟来？”诺亚看了眼低头搅拌奶茶的埃曼，“你应该很清楚。”
埃曼语气冷静而克制，“这是一个好机会，借此与两位精灵大法师修补关系的机会，而莫勒阁下对我会有更强的怜悯与愧疚……”
他笑着摇摇头，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
潘多啧了一声：“很难想象你是在纯洁之地长大的，或许是精灵更早察觉到你的天赋，才会让你在那度过两百年。”
西莉亚这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你一直跟着我们，也是别有所图？”
“不，萨拉，跟你在一起更危险、也更有趣。这是我个人的决定，而他们只是顺势而为。”埃曼绿眸凝视着她，神情认真。
“既然你已经来到默尔林，他们以后也只能顺势而为了。”诺亚举起冰淇淋杯，“祝贺你获得一段短暂的自由，需要老师吗？我认识几个擅长精神魔法的法师。”
埃曼与他碰杯，“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向您请教相关知识。”
“我？也可以，但我已经失去精神能力，只有相关技巧还在。”诺亚停顿片刻，“而且，我那些技巧，都相当粗暴。不会适合每一个人。”
“论精神力的磅礴与坚韧，我自认不输给任何人。”埃曼起身，一股朦胧雾气从他周身向外散开，消弭在清晨的阳光中，绿发精灵犹如垂目的神明，神情慈悲而温柔。
“那么，请允许我重新做下自我介绍，我名为埃尔曼德，是一位原初精灵。”
…………
“原初精灵埃尔曼德已加入小队，请选择目的地。”
脑中莫名冒出这段话，西莉亚不由轻笑出声。
后座的精灵探出头，“怎么了，萨拉？有什么好玩的事？”
“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像故事里拐卖无知精灵的反派。”她欣赏精灵的美貌片刻，“你长成这样，真的很危险啊。”
埃曼早已习惯他人对自身外貌的赞美：“我也没想过，你居然是这么注重外表的人，那为什么不用你原来的模样？”
“因为……”那不是真实的自我？她还没做好成为大地女神神选的准备？还是她一直在逃避所谓“女主”的命运？
见她沉默，埃曼就已明白：“如果你不打算出发，那就由我来吧，我挺喜欢这些魔法道具的。”
西莉亚牢牢占据三轮车的驾驶座，“不，我很乐意为您效劳，埃尔曼德阁下，您打算去哪？”
“纯白柑橘。旅游指南上说，这是来默尔林必去的第一站。”
“哦，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永恒的梦乡’？”西莉亚也看过旅游指南，据说那是默尔林最古老的建筑之一，由妖精守护至今。
据说只有得到妖精青睐的人，才被允许进入，是所有冒险者梦寐以求的荣耀。
诺亚出声提醒：“换个地方吧，现在关门了，妖精自顾不暇，哪还有空陪外族玩游戏？”
西莉亚压低了声音，“是妖精母树的事？还没有解决吗？”
诺亚手指一点，魔力三轮车自动前进，“那可是魔力枯潮，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直到将全世界魔力都榨干，所有生命走向衰亡，它才会心满意足地继续蛰伏，等待下一次饱食。”
西莉亚望着繁华的城市街景，“到时候，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凡人无法使用魔法，魔力井停止运行，大地衰竭作物枯萎……你能想到的一切由魔力提供的生存或是便捷，都会消失。”
“能阻止吗？”
“我不清楚，先祖传承的记忆里，他们没有成功。或许他们成功了，所以才会有如今的我们，只是付出的代价过于惨痛。”
埃曼开口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三十年？一百年？三百年？”说着，诺亚自嘲地笑道，“不过，说不定只是我想多了，妖精母树也不是第一次枯萎。”
见他们陷入沉默，诺亚轻击掌心，“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扫兴，现在的你们，帮不上什么忙，暂且享受当下吧。”
真是“非常诺亚”的安慰方式，“如果末日那一天真的到来，你会做什么？”
“我不会活着看到那一天，我将倾尽所有阻止它，包括我的生命和灵魂。”即便说着充满英雄味道的台词，他的神态也一如既往，淡漠、懒散、漫不经心。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呢，诺亚。”
“你真是傲慢。”诺亚瞥了她一眼，“而且肤浅。”
对这种低等级的语言攻击，西莉亚根本不在乎，“那当然了，我只是个才二十岁不到的凡人，怎么跟你们这些活了上千年的家伙相比。”
“我必然是短视的，幼稚的，肤浅的。”
“你就是用这招对付阿斯塔德的？”诺亚若有所思，“将自己放在低位，合理化忽视对方的语言攻击，同时也忽略了他的真实性。那家伙真可怜，你根本没把他当成人来对待吧？”
他的眼中流露几分戏谑：“你的本质真是傲慢啊，我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你呢，萨拉。”
提起这位曾经的男主，西莉亚心情颇为复杂，“他本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我也想跟他成为朋友。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很恐惧他，准确来说，是恐惧某种可能的未来。即便现在的我，看似已经摆脱了那种未来。”
“你甚至默认了我的评价。”诺亚啧了一声，“是跟你以前提到过的，世界的虚假有关吗？让我猜猜，你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醒来后发现一切重回原点？”
非常接近了……西莉亚不禁汗流浃背，“我们换个话题吧。”这家伙平时明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埃曼忽然想起，“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那是还在纯洁之地的时候了，反复梦见白骨山脉。如果不是那莫名的梦，族里也不会同意我出来……”
诺亚偏开头，“咱们换个安全点的话题吧，那两个精灵还没走呢。”
见他反应，西莉亚脑中豁然洞开，“诺亚，你……”
少年用眼神阻止了她，“要不我们再聊聊你的梦？”
西莉亚举手认输，“好吧，如果纯白柑橘关门了，咱们去哪？”
“嚎叫猫之家。”
西莉亚想起抵达默尔林时看到的广告，“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爱凑热闹的人最喜欢的地方。”
…………
很难给嚎叫猫之家的一个准确定位，它看起来像是个集吃、住、娱乐为一体的酒店，还兼顾猎人行会的功能，同时也做地下黑市的交易，甚至拥有三座法师塔和两间剧院。
而诺亚居然有这家的VIP？一进门就被认出来了，三人刷脸直接进了高级包厢？
西莉亚坐在水床般弹软舒适的椅子上，“看不出来你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啊，诺亚阁下。”
诺亚将菜单递给他们，“哈尔在这里有投资，我们一族都能共享他的权力。”
“哈尔？你的叔叔？”西莉亚秒懂，“他想见我？”
“你很聪明，而且敏锐。”诺亚拉开冰淇淋盖，“所以你有发现，你的老师似乎在避免与你相处吗？”
西莉亚看向埃曼，“或许是因为他？”
绿发精灵一脸懵懂，“啊？”
诺亚鼓掌，“你也很擅长装傻。”
“好吧，我确实发现了，我不太明白。但我的老师可是莫勒大法师，他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吧。”西莉亚给出了自己真正的猜测，“或许是因为他仍然受到那副残躯的影响，所以不敢跟我长时间接触？”
“如果他还受影响，他根本不可能走出哀土。”诺亚摸了摸下巴，仔细审视起她，“这或许会是他的一个弱点，我能感觉到或许与你关联很深。”
西莉亚翻了个白眼，“如果是老师的弱点，我就更没道理将它暴露给别人了。”
开玩笑，自己老师再怎么不靠谱，也是位大法师，真正的大腿，那肯定得抱紧了。
“我亲爱的侄子，你明明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要提出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低沉的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后逐步清晰，最终近在耳边。
“还是说，你打算在这位美丽的小姐心中，种下一枚种子？”来人从黑雾中走出，他皮肤微黑，有着俊美而充满野性的容颜，赤金双瞳散出微光。
“你好，萨拉小姐。”男人弯腰行礼，“我名赫尔德雷·阿克米诺斯，是诺亚的叔叔，大多时候，他们都叫我哈尔。”
西莉亚想起那几枚特殊的护符，“我早就想着能与您见一面了。”
“哦？真令我受宠若惊。”
“您赠予的护符也令我很惊讶。”西莉亚试探道，“我很好奇那些符号的含义？”
哈尔的回应滴水不漏，“很遗憾，我不太清楚。那是我从某个戈多遗迹中得到的符文，它们定然有某种象征意义。如果日后有机会，我能带你去一次那里。”
西莉亚只得点头，“我很期待。”
她猜测玛丽手中的“滑稽表情符文”大概也是出自那座戈多遗迹，难道在她之前还有穿越者吗？但是戈多所处的神治时代，已是无法计算的漫长岁月，太过遥远。
在她的心中还有个更离谱的猜想：戈多本神，就是穿越者。
“我这次前来另有所求。”哈尔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不知您是否愿意成为一位阿克米诺斯的契约者？”
诺亚一脸难以置信，“莫莉这么快就与霍尔提斯解除契约了？”
哈尔慢条斯理道：“契约对象是，诺亚。”
“我拒绝。”诺亚不由分说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哈尔瞥了眼诺亚，“你清楚你没有权利拒绝吗？”
西莉亚还没开口，诺亚就先说道：“阿克米诺斯已欠下她两份恩情，你们还打算借更多债吗？”
“这就是我们提出契约的原因，您已经得到黄昏之种，力量将步入恐怖的增长阶段。如果您与一位阿克米诺斯缔结契约，我们一族强大而稳定的力量能够辅助您，平稳而安全地迈入、过渡魔力的上升期。而诺亚，作为我族目前最适合缔结契约的族人，还未成年，有着巨大的潜力，能帮助您进一步地成长。”
哈尔没搭理诺亚，一个劲地向她推销。
西莉亚：你们一族算上穆萨，加起来才五条龙吧……
诺亚还想说什么，却见哈尔打了个手势，便无法出声，只冷冷看着他。
“很令人心动的建议，不知您是否有询问过老师的看法？”西莉亚决定将皮球踢给莫勒，毕竟他也是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
“莫勒大法师认为应当遵从你的意见。”这个回答，只能说不愧是她的老师。
西莉亚只得道，“我想我应当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哈尔有些意外，“我可以询问原因吗？”与一位巨龙缔结契约，与巨龙共享力量和生命，是多少人的梦想。但面前的人类孩子，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如果您是在意诺亚的看法，那并不重要。”见她沉默，哈尔又补充道，“实不相瞒，这份契约，我们也是有私心的。您可能已经知道，无法成年是困扰诺亚多年的事，与您的契约或许能帮助他跨越那道无法触及的门。”
但如果没有成功，对诺亚来说不是更残忍？这契约本就违背他自身的意志。
西莉亚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对男人指指自己的眼睛，“因为我很喜欢我的眼睛，无论它是黑色的，还是蓝色的，我都很喜欢。但我不想看到它变成金色的模样。”
诺亚看着她，无声地笑了出来，这的确是符合她的回答，一个极度傲慢的回答。
哈尔眯起眼，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被冒犯的不悦。面前的人，在轻蔑他们一族的力量。但他也很清楚，身为大地女神的意志化身，她当然有这样的资格，更不用说她是阿克米诺斯的恩人。
见他脸色，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这是我的真心话，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不，是我的错。您知道的，傲慢是我们巨龙与生俱来的缺陷。”哈尔轻笑两声，并没有被刚才的不快影响，他挥了挥手，诺亚取回了声音。
诺亚讥笑他，“恭喜你，我敬爱的叔叔，远道而来，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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