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失控
“诺亚？”西莉亚见他陷入沉思，许久没有反应，轻声呼唤，“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啊？当然！”西莉亚有点意外他的问题，“难道在巨龙文化中，朋友的定义不一样？”
她将自己视为朋友这件事，令诺亚感受到少有的愉悦，“我不知道，萨拉。人类一生可能会有许多友人，但对巨龙来说，值得成为朋友的对象，很少。”
“好吧。”西莉亚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我把你当成朋友就行。”
诺亚想起了刚才他没有回答的问题，“那枚埃默斯德恩，以我的能力无法将它取出，但别忘了，你有一位无所不能的老师。”
西莉亚揶揄道：“但我觉得你忘了，我的老师最近正躲着我。”
“当然我没忘，但我们可以主动出击不是吗？难道你就不好奇，他身为你的老师，为什么会避开你？”诺亚脸上笑意更明显了。
她被说中了，即便理智告诉自己，老师总会有他的缘由，既然不愿意告知她，那就不应该去探究，以免打乱他的计划。
但她依旧好奇得要命。
“就算我想问，也得先找着老师吧，他一向神出鬼没……”西莉亚说着，却见诺亚转向了埃曼。
“那就得看他想不想凑这个热闹了。”
绿发精灵腼腆地低下头，唇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同为原初之卵的子嗣，我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感知道莫勒阁下的所在。”
西莉亚反而犹豫了，“好吧，只是路过跟老师打个招呼，应该没关系吧？”
诺亚脸上绽放出堪称灿烂的笑容，“让我们去给他一个惊喜吧。”
…………
默尔林的缄默街区，矗立着一座漆黑的石碑，它比魔力井更加宏伟庞大的身躯，仿佛高耸的山峰。
自默尔林建立之初，它便守卫在此，见证无数生命的到来与离去。
在这座石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是每个法师的梦想。
男人抬起头，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目光继续搜寻，却没找到梦里的那个名字。
最近他正在经历一段奇怪的梦境，他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个荒诞的梦，极有可能是某个分.身的特殊手段。他不应当受其影响，更不应当改变自身行为逻辑，以至于能让旁人都瞧出了异样。
他却无法阻止自己那么做，他封锁过数次记忆，但无济于事，梦境卷土重来，那些难以言述的情绪，一步步将他吞噬。
在阿克米诺斯向他提出“巨龙契约”建议后，梦境的爆发达到了巅峰，即便没有入睡，陌生记忆仍不断涌向他的脑海。
“恒定魔力”，他从中汲取了力量与灵感，创造出举世闻名的“命运魔法”。他一直认为，自己掌控着它带来的风险与收益。直至此时，命运之轮首次出现失控现象……
可以认为，是他背叛了他自己。
对方的意图也很明显，或者说，他早该察觉到了。
西莉亚……
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终于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眼睛却不受控制般在人群中锁定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留着黑色齐肩短发的少女，批着常见的制式斗篷，清秀的脸上写满好奇，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山民旅人，平凡又不起眼。
她身旁的矮个少年，黑色卷发下，是闪烁着赤金的瞳，觉察到他的视线，眼神跟随而来，嘴角却勾起一丝浅笑。
似乎是被提醒，少女猛地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远远对他招手，“老师！”
那一刻，两人的身影与梦中画面交叠，她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回转：老师，我决定与诺亚签订契约。
只是契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声音，一遍遍重复着。与巨龙契约的凡人很多，极少数者才会转变为他们的伴侣。她需要这份契约，去稳定她的力量。
但为什么不能是他？那个声音再次发问，他也可以带着她回到原初之卵，与她缔结连接灵魂与力量的契约。
你疯了吗？那是你的弟子！精灵的婚约与巨龙的契约根本无法等同！
脑中有无数声音、思绪、情感在碰撞，他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
“你很不对劲。”诺亚盯着莫勒的表情，眉头紧锁，“反应慢的像将要老死的龟兽，你到底怎么了？”
“你的关心令我倍感温暖。”莫勒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魔法运转上出了小问题。”
虽然这么说着，他的左眼却不受控般跳动了两下，这次就连西莉亚都察觉到了，老师的脸是魔法捏出来的假货，他异样的神态，足以说明他对自身魔力失去了一定的掌控。
诺亚按住西莉亚的肩，连退两步，“你确定只是小问题？”
在他还没成为大法师前，他们就认识了，诺亚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是的，狼狈。哪怕是他从深渊跌落进龙岛，浑身是伤，魔力衰竭到初阶法师的地步，也不及现在狼狈。莫勒无法掌控自己的魔力，就像说巨龙不会飞一样可笑，但它就真实发生在自己面前。
西莉亚与诺亚相视一眼，难道是魔力衰退期的缘故？
但这里人来人往，即便有隔音法阵，也不是交谈的好地方，西莉亚正想开口，却见老师正盯着她的手。
刚入秋，天气还很热，她更喜欢穿短裤短袖，外面的法袍幻化成斗篷形态，一动作时，手臂上的巨龙符文就难免暴露出来，普通人大概只会把它当成好看的纹身，但老师显然知道这是什么。
还没等她说明来龙去脉，老师率先问道，“你们签订契约了？”
“啊？你脑子也出问题了？”诺亚难以理解，他自身的问题可严重多了，毫不夸张的说，会影响整个默尔林，乃至七神教会，而他竟然还在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当然没有。”西莉亚脑中浮现无数糟糕的猜想，“老师，我们先回家吧？”
听到她的回应后，莫勒才从混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别担心，莉亚，我没事。”
少女却突然越过诺亚，猛地抓住了他的法袍，“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帮不上忙，只能选择相信并等待。实话说，我很讨厌这种无力感，一直在努力追赶，但是……”
西莉亚低下头，她向来豁达，此时却痛恨着自己的弱小，如果她更强一些，是不是就能帮到老师了？
那一刻，脑中所有的思绪和声音都退去，他轻声笑了，“莉亚，你的成就已经够吓人了，为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尊严，你可以对自己松懈一点。”
莫勒弯下身，凝视着她蒙上雾气的眼瞳，“放心吧，你的老师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便是未来的自己。
无论未来他会爱上谁，会因什么而悔恨，会做出多匪夷所思的事，他始终都是当下的他，他始终坚持当下自我的信念。
西莉亚赶紧用清洁术擦去眼泪，短暂的情绪过去后，理智重新占领上风，“老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很清楚以老师的性格，如果不想告诉她，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找个机会观察一下老师的魔力。她看不出来，诺亚总能瞧出点端倪。
“能帮我把这枚符文取出来吗？”她抬起手臂，浅紫色花纹在阳光下宛如绽放的百合，缓缓舒展它的身姿。
莫勒一眼就认出这是多尔比笛的“埃默斯德恩”，就像那位黑龙本身，美丽而优雅。由龙骨打造的符文，一直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交给她的？报恩？绝没有那么纯粹。
但无论他们抱有什么想法，她都拒绝了。
心中难以抑制地涌上一丝甜意，莫勒笑道：“当然，我们回家吧。”
…………
某位云游法师的小屋，绿发精灵坐在秋千上，翻看着手里的书。
身为一个有底线的乐子人，他没跟去看自家长辈的热闹，莫勒大法师与精灵族的旧事算不上什么秘闻，“幽暗侵蚀”的影响深远，甚至连一些深渊主宰都知道。因此，即便他从小生活在纯洁之地，也难免听说了一点。
谁也不会与那位阁下重提旧事。时间的河流悄无声息地漫过，两百年后的今天，新一代的原初精灵来到他的面前，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大概是恨着精灵族的，也恨着原初精灵的身份。因此他将眼睛与名字留下，自逐于故乡，以人类的模样、姿态行走在世间。
但他或许也爱着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去。因此他对自己感到歉疚，屡次相助精灵族，却再也不曾回到故乡。
故乡啊，真是甜美又沉重的词。
闭上眼，埃曼仍能想起那里的一草一木：绿意长青的森林里，欢声笑语的艾尼薇们，阳光落在他们透明的薄翼上，好似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但即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纯洁之地。
忽然，有花瓣落在书页之间，他仰起头，看到满枝头的繁花无声摇曳。
他知道，这是某间小屋在欢迎它的主人回家。
两名使魔快步从屋里奔出，“莉亚回来啦！”
真不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埃曼心中暗笑，合上了书。
没过多久，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花园中，她一向带笑的脸上，此时却有掩饰不住的忧愁。
但在看见他时，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埃曼。”
他从躺椅上起身，“不顺利吗？”
她依旧笑着，对他挥了下手腕，“你指哪方面？”
“这东西可不足以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萨拉。”埃曼摇了摇头，莫勒阁下的问题或许很严重，“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不，老师已经拒绝了诺亚，他不希望别人介入。”西莉亚回想起他的神情，她从没见过老师流露出那样的……脆弱。
对，脆弱。这位无所不能的大法师，摆弄、操纵命运的天才，在那一刻，展露出他绝不会有的惶恐、迷茫……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老师也是一个凡人。
他也会感到恐惧、痛苦、哀愁，也会被情绪所影响。
就像世上的大多数人。就像她自己。
“莉亚。”使魔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考，“仪式已经就绪。”
见她眉头依旧紧锁，埃曼劝慰道：“相信莫勒阁下吧。”
“是啊，我一直相信老师的。”除此以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萨拉，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她玩笑道，“你已经学会精神窥探了？”
“用不着。你想说的话，都写在你的脸上。”精灵指指她的脸，模仿起哀怨的口吻，“哦，我可真没用。如果我有能力的话，就能帮助老师了。我简直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西莉亚成功被他逗笑了，“谢谢你，埃曼。”
“不用谢，曾经的我。”埃曼对她眨了眨眼，“如果说我从这十年的冒险生活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对自身渺小的认知，以及坦然接受后继续前行的勇气。”
…………
“莉亚？”
“我准备好了，老师。”她收起所有思绪，走进魔法阵里，银白光辉自头顶倾泻而下，在一瞬间笼罩她的全身。
她抬起头，漆黑的双眸里，不见刚才的踌躇，取而代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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