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惊喜地开口。

“妈妈去哪里了?”

“菜谱到底是什么?”

“……”

伏黑惠沉默地转头,栗秋焰理直气壮地回视。

“很遗憾,都没有。”

甚尔凝视着清亮的汤面,嘴唇微微动了动。味觉仿佛封存着记忆,一旦触及,便有悠远的时光清晰地浮现而出。

“我只是想起了……一部分。”甚尔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最清晰的,只是一小段和她在一起的回忆而已。”

“哎,话不能这么说。”栗秋焰很淡定:“这碗汤能撬动你的记忆,说明我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剩下的再来几次改进,肯定能完美复刻,到时你就全想起来了。”

栗秋焰露出了吃瓜的揶揄眼神。

“所以,到底想起了什么?说来听听?”

甚尔顿了顿,扫了眼故作镇静实则眼睛发亮的惠,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栗秋焰,啧了一声,最后还是吐了口气,开口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会讲故事的人。”甚尔警告道:“听可以,要是露出什么让我不爽的表情,我就宰了你们。”

“嗯嗯嗯。”栗秋焰推他:“说就完了,那么多话。”

“……”

甚尔哽了一下,也没生气,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张开了口。

如甚尔所言,他并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语言干巴巴的,修辞和描写都匮乏。同样如他所言,这也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甚至不能叫故事,只是平凡生活中偶然切下的一角剪影罢了。

那似乎是一场庆典的市集。

妻子不知为何兴致十分高昂,从下午就开始试穿那件淡米色的和服。平日里她一直很珍惜地收着,甚尔打着哈欠推开门时,就看到妻子正弯着腰,似乎是怕化妆品弄脏衣服,她脸几乎贴着镜子,身体却往后躲——用这种有点滑稽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扑着脸上的腮红。

甚尔乐了,妻子被吓了一跳,转过脸来嗔怪地扫他一眼,接着又笑起来,扶着耳朵问他:“好看吗?”

她耳上别着一枝桃花。

说完后还没等甚尔回答,她就有点忐忑的紧张起来。

“果然有点奇怪吧,头发太短了,尝试了半天也别不进去,只好这样了。”她扯了扯和服的皱褶,发愁道:“长发也更配和服吧?要不要现在开始养长发呢,但我发质很硬,过渡期会很尴尬吧……”

甚尔忘记自己当时具体说的什么了。大概是“无所谓”“随你喜欢”之类的话吧。

那个庆典的市集也没什么特殊的。就像每个普通的市集一样,街道两边差不多种类的摊贩,人流有些拥挤,妻子乐此不疲地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金鱼捞、苹果糖、狐狸面具……

甚尔不知道这些千篇一律的无聊游戏有什么好高兴的。不过当他在□□摊位上一枪精准命中,轻松拿下那个最大的玩偶后,感受着摊主的幽怨目光,听着妻子一连串惊喜又崇拜的夸赞,他又觉得还不错。

“啊,雏人偶,这里竟然有卖这个的。”妻子发出一声惊呼。

小巧的偶人们身着华丽复杂的十二单,一层层地端坐在架子上。

“好漂亮。”妻子说:“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雏人偶呢……一个都没有……”

“喜欢就买。”

“……太贵啦。钱要攒起来为我们的未来考虑呀,更何况,以后还会有一个小小的新生命……”

妻子的手指留恋地抚过橱窗,指向最角落架子上的东西。“我要那个好了。”

那是一个玻璃球,似乎是宣传用品,球中夹着雏人偶的画片。人偶的笑颜透过玻璃有些夸张地失真,颜色和描形却十分细致,远远看去,好像真有一个偶人坐在玻璃球中。

“但那是非卖品,最后费了好大功夫才买回家。”甚尔抓了抓头发:“没了,就这些。我说过,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这个还不叫有意义的话,我想不到什么是有意义了。”栗秋焰感叹道:“真是美好的回忆啊……要是忘记了,也太可惜了吧?”

甚尔并不是擅长讲故事的人,但栗秋焰却是擅长听故事的人。

这个琐碎的故事,除了黑发女子的一举一动,还有一样事物贯穿始终——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注视过她泛红的脸颊、耳上灼灼的桃花,注视过她的每一丝笑意、每一个眼神变化。它恒久而认真地注视着,没有顷刻偏离——那是甚尔的眼睛。

画面徐徐浮现而出,头顶是深邃广袤的天空,周围是浓郁深沉的夜,但就在这漆黑的夜中,一汪亮光跳跃着亮起。食物的香气与拥挤的人潮接踵而至,一抹灼灼的粉掠过,栗秋焰蓦然回首,看见黑发女子仰着脸,笑着向甚尔说着些什么。

灯火喧闹中,甚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有些滑稽地夹着一个等身高的巨大熊玩偶,下意识地在人潮中护着妻子。

黑发女子完全没被挤到,畅通无阻地在摊位间窜来窜去——直到停在了雏人偶的摊位前。

“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店主抱歉道。

黑发女子的脸被人流挡住了,看不见说了什么。栗秋焰只看到甚尔脸上的表情变了,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甚尔叹了口气,蹲下来。

“喂,你真的不卖?”他开始生涩地试图讨价还价:“给你这个数,还不卖?”

甚尔蹲在人群中,那些令他隔离于人群的漠然的危险气质,像是被驯化的野兽般安分地服帖下来。黑发女子伏在他后背上,笑得灿烂。

一切都是明亮鲜艳的。鲜红晶亮的苹果糖、透明塑料袋中游动的金鱼、偶人华丽繁复的金红十二单……灯火摇曳,人们放声谈笑,在这漆黑的天地之间,盈着这么一汪粼粼的亮光。

清亮的光降下去,消失了——甚尔放下碗,他喝完了那碗味增汤。

“啊。”甚尔有点惊讶,又有些迟疑道:“我好像……突然能尝出来,差了点什么了。”

“真的假的?”

栗秋焰下意识去摸甚尔的脉,虽然这次仍然是没打招呼就突然伸手,但甚尔的肌肉十分放松,像是潜意识中已经信任默许了栗秋焰的接触。

“奇怪,身体机能明明没变化啊。”栗秋焰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你的舌头已经死了呢,没想到现在竟然活起来一点了——亏我之前还担心你这味觉以后怎么做饭呢。”

“不用你担心,味觉好不好的压根无所谓,我老婆就是我的舌头。”

甚尔懒懒地随口一说,随即正色道。

“不过,我确实尝出来了。”他说:“是鲜味。但……是那种带着点腥气的鲜味。”

鲜味?

栗秋焰眨眨眼。

味增汤的口味比较柔和清淡,假如存在荤鲜,鲜味就会非常突出,所以也有用鱼骨和虾皮之类强调鲜味的做法。但这种河鲜的鲜味仍然是偏柔和的,联想起甚尔曾说过的,放冷后会变腥……

“难道说……”栗秋焰若有所思:“是海鲜?”

“应该是,我有一点印象。”

“那是什么?鱼?虾?还是蟹?”

“忘了。”甚尔很坦然。

“……我竟然丝毫不意外,这就是习惯吗,好可怕。”栗秋焰吐槽了一句,摇了摇头,起身往厨房走去:“但现在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就算用穷举法一个个试都行,要不先从鱼类开始试起……”

“哥哥,今天你很辛苦了,不要再做了。”

津美纪拉住栗秋焰的衣角:“而且浪费粮食不好,两锅汤都还没喝完,再做下去叔叔要喝成巨人观了。”

甚尔:“……”

“……小学生的词汇库里竟然有这么专业的词汇。不过你说得对。”栗秋焰停下脚步:“说起来,今天的正经晚餐还没做呢……母油船鸭那个浸肉的底汤我带回来了,咱们下个馄饨吃?”

“好!”

栗秋焰一进厨房,剩下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原本欢欣的气氛瞬间降温,变成了有几分尴尬的沉默。

“我去帮哥哥。”津美纪率先站起,溜进了厨房。

唯余父子两人沉默以对。

“……爸爸。”

过了一会儿后,惠小声开口,看向甚尔。“除了妈妈的事,你想起来的那部分里,还有其他的吗?”

“比如……这个。”

惠手指一动,两只玉犬从影子中跃出,对着甚尔龇牙咧嘴。

“我知道,你和栗秋哥哥都能【看见】。”惠直直地看着甚尔:“这到底是什么?”

“……啊,还是来了啊。你也知道这玩意儿解释起来麻烦,所以没去找栗秋焰,跑来找我了是吧。”

甚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这玩意儿叫咒术,你平时看见的那东西是咒灵。其他的概念我等会给你解释……啧。”甚尔不爽道:“你也真是走运了,要是换我以前……算了。”

“什么?”

“没什么。只是以前我还挺烦这些东西的。”甚尔抬了抬眼皮:“我说的那些事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包括我的出身、处境、逃离……不过。”

甚尔顿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

“虽然记忆回来了,但我好像……没那么在乎了?就像放电视似的,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取走了……他的【执念】……

栗秋焰的声音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惠缓缓瞪大眼睛。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我养的用来放东西的那只咒灵呢?”

栗秋焰刚迈出厨房门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当初打完架后嫌这丑东西碍事,发现竟然能进应当是只能放物品的系统背包,于是顺手就塞进去,早就忘记它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吧。

“……咒灵这东西,跑了也说不定。”栗秋焰泰然自若道:“没准哪天也就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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