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被他这样看,看得心里发怵,不由自主低下头,谁知即墨浔却伸手抬起她的下颔。

这样,被迫抬头同他对视。

他的手温热暖和,但指尖还沾着风雪的凉意。想来他过来匆忙,所以连御寒的鹤氅也没有穿。

漆黑的眸闪过什么,似乎在思索,好半晌,她才听到他静静开口说:“朕不知道你病了。若非程绣告诉朕……你打算就这么瞒下去?”

稚陵一愣,刚张嘴,他却注视她,轻声续道:“稚陵,你为何不说?叫朕错怪了你,白白受了委屈。……你怪我么?”

稚陵嗫嚅着,“臣妾……忘记了。”

她心里的确有些委屈,可是天底下只有错了的臣子,没有犯错的天子。

她思虑着,他的第一反应是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生病的事,而非是关心她的病情。

他大抵从程绣口中晓得此事后,心里有些许错怪她的内疚,但立即过来寻她,便是想得她的谅解,不再为此内疚了。

那么这时候,她最合适的做法,自然是将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如此,他不再有什么负罪感……

稚陵便抬起眼,微微一笑:“陛下,臣妾不怪陛下,是臣妾自己隐瞒此事,才让陛下误会了。陛下今日来看望臣妾,臣妾心中……欢喜都来不及。”

可即墨浔的神色却幽晦莫名,淡淡说:“错就是错了,稚陵,朕不必你为朕找什么理由开脱。”

他顿了顿,在稚陵怔愣的目光中,复又问她那个问题:“稚陵,为什么瞒着朕?莫非你心中觉得,朕知道了,于你不利?”

稚陵忙解释说:“不是!臣妾只是想着,陛下事务繁忙,些许小事,不必打扰陛下了。”

他眉头却是深深一蹙。

稚陵心慌意乱,望着他,烛光乱颤,叫他投下的影子也胡乱摇晃。

眉如墨裁,眼如点漆,但这般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洞悉她心底似的。

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冷峻的神情逐渐消融,唇畔勾起了一点弧度,说:“原是如此。下回不可再瞒着朕了。”

稚陵应了声,谁知他说着,将药碗端到她的嘴边,动作还有点笨拙:“……朕喂你喝药。”

稚陵哪里敢让他喂,何况,若是喝不下吐出来,吐在他的身上,……不堪想象,她立即要伸手接过来,惶恐说:“臣妾……自己喝。”

即墨浔他不怎么会照顾人,也不怎么会哄人喝药。

他端着碗,不让她拿,生硬道:“张嘴。”

稚陵只得乖乖张开嘴。

他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忽然捏住她的鼻子,在稚陵诧异的时候,把剩下的半碗药灌到她口中。

呼吸不及,药汁已咕嘟咕嘟全都咽下去,他才松开了捏着她鼻子的手,把药碗搁在一旁。

稚陵被呛到一口,咳嗽起来,即墨浔又十分生疏地给她顺了顺后背。

她受宠若惊,身子绷得很紧,脸上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还是因为发热,烧得很厉害。

她听他静静笑了笑道:“朕小时候也怕喝药。皇姐就用这个法子。捏着鼻子,就感受不到苦味了。”

稚陵鲜少听到他提及小时候。

他母亲是荆楚世家萧氏之女,先帝的贵妃,出身高贵但不得宠;他八岁就离京去了封地。

三年以来,她知道他与他姐姐——赵国长公主即墨真关系还算亲密,但除了长公主,其余的人,似都很疏远。

长公主四年前就出降了,嫁到了洛阳韩家,离上京城甚远,每年便只在过年的时候回京一趟。

稚陵正发愣,不想忽然被即墨浔碰了碰脸颊。她回了神,正见他目光探究似的落在她眼里。

“怎么发呆?……困了?歇息吧。”

她迟疑着,张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望他,轻声问:“陛下,长公主今年回京么?”

即墨浔道:“朕早派人去洛阳催了一遭,估摸着过几日就到。……稚陵,皇姐也说过,你办事妥帖,朕思来想去,除夕宫宴还是交给你操办。”

稚陵喜出望外,没想到这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还能飞回来的。她原以为他金口玉言,说要给程绣办,不会再朝令夕改。

她喜道:“谢陛下,臣妾定不负陛下之托。”

即墨浔望了她一会儿,忽道:“但你近日,须好好养病,不可再操劳了,些许琐事,就让程绣来做,知道吗?”

稚陵脸上的喜色微微一怔,旋即垂下了眼睛,温柔乖顺:“臣妾明白。”

他自顾自解衣,稚陵抬眼诧异道:“陛下……要宿在承明殿么?臣妾怕,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他半回过头:“话多。”

说话间,他已解了玉带玄袍,随手挂在了衣桁上,躺到了稚陵身侧。

烛火熄灭,室内一片静谧,属于即墨浔身上的年轻男子的气息,霎时间让她觉得燥热。

更何况他还伸出手臂,将她整个儿圈在了怀里。

鼻尖触碰到他坚实的胸膛,呼吸间,龙涎香气分外浓烈。

合着眼,但却并未睡着。稚陵模模糊糊感到一只手贴在她的额头,又缓缓下移,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掌心温度炽热,有薄薄的茧,摩擦过肌肤,略显得粗糙。

她不敢动,只装作睡着的模样,心里却暗自欢喜,原来他并非对她没有欲.望。

那只手慢慢挪到她颈侧,极轻地摩挲着她的颈子,酥痒温柔。

这和母亲的抚摸并不一样。这叫她心里安定的同时,又涌起不可名状的滋味来。

那只手最后还是收了回去,没有继续往下,令她微微失望。她本以为,他今夜,有兴致。

第二日稚陵难得睡到了辰时,醒来一看,身边却已空空如也,即墨浔早已走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床帷,愣怔一会儿,才听到臧夏唤她:“娘娘,陛下早上走了以后,涵元殿又差人送了好些东西来,这是单子,娘娘瞧瞧!”

臧夏尚不知道前几日陛下做什么要责怪她家娘娘,也不知昨夜又是怎么突然想通,回头示好,想必一定是什么事上错怪了娘娘。原本她跟娘娘可劲儿说陛下的不是,现在陛下知错能改,还赏赐了好些东西,那么……还是可以原谅的。

臧夏笑吟吟的,递了单子过来,稚陵一看,有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也有金钗银簪之类的首饰,还有些布匹锦缎,玉器瓷器。

稚陵道:“分门别类收到库房里吧。”

臧夏握着那簪盒,启开给稚陵看:“娘娘,这个,留着戴吧?翡翠的,多好看——”

稚陵却突然想起来:“程婕妤有无把白玉钗子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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