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书,刚披上外衫下床,雕花殿门已踏进个银袍金带的青年,目光远远先向她看来,嗓音淡淡的:“不必多礼,躺着罢。”

外面似乎又在下雪,他身上黑狐大氅的毛尖缀着细碎的雪片,他抬手解了系带,臧夏要给他接过去,他侧过身,自个儿挂到衣桁上。

稚陵压抑着咳嗽声,虽是垂眸,黑眸里却溢满欢喜,缓缓笑道:“陛下怎么来了?陛下用膳了么?若是尚未用膳,臣妾让他们准备去。”

即墨浔看了眼小桌上摆着的几样清粥小点,又道:“还没,一下朝就过来了。”

话落后,稚陵眼中欢喜又盛了些,微微咬唇,唇色从苍白咬得发红。

即墨浔缓步到床边,在床沿坐下,展开掌心:“你的钗。”

稚陵望着他掌心里躺着的白玉钗,惊喜不已,忽然仰起水眸望他,眼眸里万顷秋水潋滟,朝他嫣然一笑:“是臣妾的钗!”

说着要从他手里接过,手指不期碰到他的掌心。

电光火石间,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握,攥在了手里。

稚陵愣了愣,他手心里炽热的温度瞬间包裹住了她的手,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

面前冷峻帝王的双眼,仿佛暗了一暗,深深地望她。

稚陵不敢乱动,只觉自己的手逐渐烫起来,她舍不得抽开手,难得地感到有一丝,类似于家人的关怀温暖。

铜炉里烧的橄榄碳发出噼啪的细响,他好久才开口,嗓音莫名地哑,说道:“平时朕没见你这么笑。……”

稚陵笑意缓缓僵住,有些惶惑:“臣妾……”她旋即想到,应是她刚刚见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了她的钗子,大喜过望,一时忘记要端庄柔淑的礼数,笑得太……过分了?

她立即抿了抿唇角,把笑意都尽量地压下,轻声道:“臣妾高兴过头了。”

她乖乖垂下眼睛。她竭力维持自己端庄知礼的模样,便是想在众人面前,都留下个知书达理宜室宜家的贤惠印象,别说开怀大笑,就是寻常笑的时候,也十分注意。

即墨浔却仍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长眼睛里神情莫辨。

稚陵也才察觉到他并没有松开手。

殿中除了碳火的噼啪声,隐约间,仿佛还听得到有激烈的心跳。稚陵疑心是自己的心跳,慢慢呼吸着想平复下来,却无果。

还看到他的银色锦袍下有了反应,缓下来的心跳陡然又开始乱跳一气。

“这支钗是你母亲的?”

稚陵轻轻点头,抬起眼,视线落在被他牢牢攥住的那只手上。

他的视线也从她的眼中缓缓落向他手上。她的腕很细,细白纤弱,仿佛一碰就要折断。

他慢慢松开手:“朕记得,朕初次见到你那夜,你便戴着它。”

稚陵似见他眼底情霭氤氲,像覆着朦胧的但一戳即破的雾色,心道,他或许,回忆起了与她初次欢爱的那夜。

她悄悄瞥着他的那里。

仿佛比先前反应更……。

即墨浔的声音愈发哑沉,目光也愈发幽邃,稚陵想,他现在或许很有兴致了,不知该不该她主动一些。

她眼角余光瞥到外头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

却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泓绿的声音隔着门清凌凌传过来:“陛下,娘娘,可要传膳?”

便是这么一声,叫即墨浔如梦初醒遽然松手,被烫到似的站起,目光锁在她的脸上,顿了一刹,立即抬脚便走,头也不回的。

稚陵怔在原地,他仿佛逃一般逃了。难道对他来说……宠幸一个他不那么喜欢的女人,就这样为难他。哪怕她有令人赞叹的姿色,也有令他欣赏的才情,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她落寞地收紧了手中的白玉钗,钗被焐热了,在掌心里,有些硌手。

她失了力气一样躺回床褥间,外头响起了宫人们跪安拜送帝王的声音。

她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地褪色枯萎。

她想到了元光元年的盛夏的一日。

即墨浔的生辰在六月盛夏。

他登基也在六月。

那夜里,宫宴热热闹闹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切如常。

宫宴散后,他已酩酊大醉,没有主事的人,她就跟他一同回了涵元殿。

有条不紊,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冷水,棉帕。

她学着娘亲照顾爹爹的样子,给他喂了醒酒汤后,拧了帕子,替他擦拭,又解了他外衣,扶着他侧躺在榻上。

他醉得太厉害,以至于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她贴近一听,他说父皇偏心,又说,即墨承这个混账,害死他母亲。即墨承便是先帝的名讳,她大惊失色,慌忙让旁人都退下了。

她将毛巾浸湿,敷在他额头和胸口上。他逐渐平静下来。

睁开了眼睛。

却朦朦胧胧地望她。

那双眼睛,不像平日里的冷峻淡漠,而是真诚的,泛着憧憬且浓烈的波光起伏的黑眼睛。

他的眼尾染上漂亮的薄红,她以前都无法想象他这样俊朗英武的少年郎,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因此她愣了愣。

也在那样短短片刻里,他骤然坐起身,一把拥她在怀里,抱得格外紧,紧到她快要窒息。

她的下巴被迫搁在他的肩头;他的手臂固得铁钳一样。

即墨浔的嗓音微微哽咽,质问她:“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娘亲。……”

关于萧贵妃的事情,她知道一点,却不多。据说,在即墨浔八岁的那年,萧贵妃送他出了京,后来不久病逝在西园。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强行地挣脱开他的桎梏,咬着唇,小声告诉他:“陛下,我不是……不是陛下的娘亲。陛下认错人了。”

他闻言一愣,同样不解:“认错人?……”他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一样,愣在原地,好半晌才问:“那你是……?”

她第一反应是怔住,旋即酸涩感从心头蔓延开。她没有想到,将近两年的相伴,他喝醉后,一点儿不记得她。

怔了一会儿,她想,他不记得也好——他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等第二日酒醒,就什么都不会记得。

所以她做了个逾矩的决定,张嘴时,心如擂鼓。

她望着他的眼睛,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覆在她的心口上,目光殷殷,语声温柔:“我是你的……妻。”

她怕他醒来记得,所以这短短五个字,她说得格外轻,落在水面的细雨一样,两圈涟漪,消失得极快。

她咽了咽口水,看他愣了一刹那,漆黑的长眼睛里映着她的模样,眉目清丽,妆浓未卸,唇色嫣红。

她还看到自己越来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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