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临清县主回到府上后,即去找了母亲。

“阿娘,您猜我今天去北邙打猎,遇见了谁。”她亲昵地从身后抱住母亲,蹭着母亲的肩撒娇。

清河大长公主今年三十六岁,高髻凌风,肤凝香雪,像一朵正值花期的牡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风韵。

此时,独坐水阁之中,隔着一面纱帘看岸上两个健硕的男子舞剑。手里轻罗小扇缓摇,扑动一扇蔷薇花香。

她这时注意力都在两人的剑舞上,不过一哂:“你一天天见的人多了,我哪猜得到。”

“只是盼着,什么时候也能去见见那些郎君,早一点领个女婿回来见我?”

公主既参与朝政,临清县主也深受母亲影响,热衷权势,虽然才十六岁,却已开始积极结交各方势力了,纨绔贵女,来者不拒,虽然这些在大长公主眼里,统统被视为胡闹。

临清唯笑:“那些男人有什么好见的,全京城最出色的儿郎就是那头黑鹿。但他和咱们可不对付,难不成,我还去同他结亲么?”

大长公主听出不对,手中罗扇暂缓:“你今天怎么提起晋王?”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母亲。”临清县主笑意微敛,“实不相瞒,儿今日还真真见到了他,不过是在北邙郊外,他同他那个继妹在一起呢……”

她将北邙郊野教训裴令漪、却被阻拦的事说了,道:“母亲,你说有趣不?裴氏只是他继妹,关他什么事?还上赶着护。我看那裴氏还有几分姿色,该不会,是他想纳为己有吧?”

“依我说,要不我们推他一把,让他把事成了吧。裴氏可是热孝,两个人真要搞上,可有得参他的咯。”临清县主笑得花枝乱颤。

大长公主一直没什么表情,闭着眼缓缓打扇,唯在她提及裴令漪时双眸微微一睁,眸中一片寒凉,沉凝如冬日的水。

“别去搞这些腌臜事,脏了你自己的手。”大长公主闭上眼,一只手缓缓按摩着眼角,“晋王何许人也?和我们斗了这么些年,你以为他会为情乱智?你也是女子,用这样的手段去对待孀妇,未免太过下作。”

“母亲说的是,”临清县主立刻认错,“不过女儿也只是气不过那头黑鹿侮辱母亲。”

“他说得不错。”大长公主语气平和,“你越是针对她,倒更显得母亲对此耿耿于怀了。当年的事,关那裴氏女什么事呢?以后莫要针对她了。”

不过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是到处都是么?

这口气您咽得下,我可咽不下,临清想。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报复,面上却笑着应下:“好,我都听母亲的。”

*

三月初三,宋太傅自临川探亲归来,平安抵京。

宋瑀既返京,不久,晋王府中,嬴澈也得到消息。

“宋太傅既然已经回来了,不知,他会不会做什么……”

云开月明居的书房内,嬴濯立在向阳的那张黄花梨卷草纹大书案前,担忧地道。

嬴澈正翻阅着宫里递回来的奏折——他既主管尚书台,六部的大小事务向来是先由他过目,商议好了再呈交宫中,由天子盖章。

眼下这一份,就是与柔然交涉的最终结果。已由小皇帝盖章,预备下发礼部形成正式文书,递交柔然。

此次叛乱中丧生的魏朝人员共有三十八名,既有使者,也有士卒。遗体既无法辨认运回,便由柔然修建义士冢,四时祭拜。

同时,割让边境二城,岁贡翻倍,丧生人员的抚恤金也由柔然承担,魏朝再另行发放一份。

这些条件里,有些是柔然自己主动提出的,修建义士冢,增加抚恤金,则是嬴澈后来加上的。

斯人已逝,总要保障好其家属的余生。虽然比之丰厚的抚恤金,他们更想要亲人复生。

“他会做什么?”嬴澈此时注意力全在那张表文上,眼也没抬一下,“死的又不是只有宋祈舟一个,难道是我们针对他?你我既无私心,便不怕他人言语。宋瑀虽与我们政见不合,大是大非面前,想来还是能拎得清。”

这个时候,盯住某人才是要紧事。

他剑眉微动,唤了宁瓒进来。这时,嬴濯眼尖,见笔山后正放着一枚精致的紫檀忍冬纹小匣,不禁问:“王兄,这是什么。”

“别乱动。”嬴澈想也不想地道。

嬴濯面色讪讪,有些尴尬。嬴澈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摩挲着木匣上的纹路,凤眸间掠过一丝轻笑:“没什么,某人用来睹物思人的玩意儿罢了。”

某人?嬴濯不解。

嬴澈却将那封表文按下,以狻猊瑞兽白玉镇纸压住:“暂缓几日再发文。宁瓒,你现在想办法把宋瑀回京的消息递给小桃坞,尔后盯紧了,她若与宋瑀见面,立刻来报我。”

“是。”宁瓒领命而去。嬴濯好奇地问:“王兄让宁瓒盯着裴妹妹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嬴澈语气慵懒,如玉长指轻按着疲惫的眉心,“有个人从来和我们不一条心,不盯紧了,她只怕明日就能跑回宋家去。”

心中却想,宋瑀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装的道貌岸然的,一旦稍稍涉及他的利益,必会袖手旁观。去求他?愚不可及!

他给了她这么多次机会、暗示这么多次,她都不懂得来求他,便换个法子好了。逼一逼她,总会懂得。

*

嬴澈所料不错,令漪得到消息后,欣喜非常,立刻想法子约见了宋太傅。

彼时她刚与华缨商议好,想趁皇后千秋节曲赦女犯之机,找人上书,请求赦免受父兄牵连而入教坊的幼女。

上书的人选华缨已物色好,是礼部的官员,叫齐之礼。其人贪财好利,又亟需钱还赌债,一口应下。

只需他把折子递上去,随后再请宋瑀出面,打点好礼部与刑部的官员,事情多半可成。

——至于替父亲迁坟的事,则被令漪往后放了放,否则两件事叠加在一块,也太明显不过。

如今太傅回京,可谓天时人和。

约见的信是簇玉昨儿借出府采买笔墨纸砚之机悄悄递进宋府的,次日,主仆二人前脚刚走,后脚,消息便递进了云开月明居。

“殿下,可要属下去拦下裴娘子?”宁瓒小心翼翼地问。

他隐隐有些担心裴娘子,毕竟殿下上回便明示过她,不喜她还念着宋家,也不允她和宋家来往。如今她又去见宋瑀,无疑是触了殿下的霉头。

身为下属,他本不该关心这些事。可他又觉得裴氏少年丧父新婚丧夫,实在可怜,更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明明关心她,却还要故意给她设套。

“阻止她做什么?”嬴澈却道。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串梨花项坠,是十分普通的蓝田玉,玉料、工艺都不算好,一看便不值多少银两。

宋祈舟送礼就送这么寒酸的东西?

真难为她每日巴巴地戴着,对他送去的那些精美首饰却视而不见。

他无声冷笑,将项坠收好:“有些人天生就是犟,你不让她亲自撞一回南墙,她是不会回头的。”

她不是一心想回宋家么?那就走着瞧好了,瞧瞧她一心亲近的宋家人会不会接纳她,宋瑀又会不会帮她。

*

城南食珍阁,令漪尚对即将到来的风雨一无所知。她在事先预订好的雅间里等宋瑀,待太傅推门进来,裙摆一掀,径直跪下:“孙媳向阿翁请罪。”

“宋郎的事,都是孙媳不好,请阿翁降罪。”

老太傅颀面秀眉,风仪清邃,原也是风采玉立、神仙一般的人物,但自遭受丧孙之痛以来,明显苍老许多。看得令漪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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