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方向果然疾驰而来许多人马,宁瓒随行在侧,王府侍卫随行在后。而策马在前的,白蹄乌,黑貂裘,绣着龙纹的披风于行进间卷起漫天的风沙,被艳阳照出流金一样的颜色,赫然是晋王嬴澈。

王兄……

令漪欣喜不已,忙扶着簇玉朝他的方向行去,他亦很快策马过来,勒马收缰,停在二人前面,俊逸眉目在浓艳春景中昳丽如刻画。

四目相对,她发髻乱了一半,披散着遮住白皙的脸,望着他的双眼流露出无限感激的神色,实在可怜可爱。

嬴澈剑眉微皱,一时也没心情追究她之前胡说八道的事了。他示意宁瓒拿伤药去给簇玉包扎,自己一马当前,将她二人护在了身后。

“临清,你这是做什么。”他不耐烦地看向临清县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晋王兄。”临清笑道,“怎么,晋王兄平素里日理万机,恨不得把朝廷大事全揽自己身上,今日怎么有空来北邙打猎?”

县主的母亲清河大长公主与晋王乃是政敌,出言自然嘲讽。嬴澈只微微挑眉:“是啊,只是打猎回来,倒看见你在这儿欺负一个弱女子。”

“她是我府上的人,有何处得罪了你,你要这样羞辱她。”

“得罪谈不上。”临清县主用手掂着马鞭,神色轻慢,“只是乱臣贼子之女,自然人人得而诛之,何况她冒犯了我,我自然要教训教训她。怎么,晋王兄是怜香惜玉了么?”

谁冒犯了谁?

令漪正蹲着给簇玉包扎手臂,她自己没什么反应,簇玉却是气得恨不能亲自与对方对峙。

明明娘子好心借她们车,却反被羞辱,这些贵人还真是会黑为白!

“皇伯父既下旨免去裴氏其他人的罪,她便没有罪。”嬴澈语气十分平和,“你又有什么资格当众对她行私刑。难道,是对皇伯父不满么?”

“你……”

临清县主一噎,尚来不及反驳,嬴澈又笑道:“再且你为难她做什么?为你母亲出气?公主逼婚新科状元却遭拒绝,多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容易已过去十数年,早没有几个人记得,可被你这么一闹,只怕没几天全洛阳城都知道姑母对裴慎之念念不忘,人都死了十几年了,还要叫女儿欺负人家的女儿出气。”

“是这样吗?临清。”

竟是这样?

令漪心间大震。这件事,她可从来不知啊!

“你,你胡说!”

一直遮遮掩掩的心思被他公然宣之于众,临清县主脸色煞白:“我母亲怎会惦念那个贱男人,是他自己不知好歹,活该被杀!”

“我有没有胡说,等今日的事传出去,你不就知晓了么?”嬴澈道,并不与她争辩裴慎之是对是错。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再说了,你这么耿耿于怀,怎么不想想,若她父亲真的接受了姑母的好意,又哪来的你呢?”

“嬴子湛!”临清县主勃然大怒,“你竟敢辱及我母亲!”

她鞭子挥来,在空中有如白虹乍现,发出几声清亮的鞭响。可还不及触及嬴澈的衣角,便被突然闪现的宁瓒擒在了手里。他如豹子疾闪,挡在主人身前,手擒银鞭,县主挣脱不掉,气得大叫:“放手!你这贱奴!”

宁瓒纹丝不动,擒着长鞭,手背青筋毕露。

县主收不回鞭,若要硬抢,指不定反会被他摔倒在地,一时气恼无比。几个侍婢这时皆已策马过来,纷纷拔剑怒道:“放开我家县主,否则对你不客气!”

嬴澈只冷冷看着临清:“怎么,你非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是吗?那丢脸的可不是孤,更不会是这个罪臣的女儿。”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临清县主气恼至极。她把鞭子一扔,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嬴子湛,咱们走着瞧!”

“贱奴,鞭子赏你了!”

语罢,调转马头,一骑红尘而去。身后几名侍婢次第跟上,黄尘弥漫,渐渐远了。

原本喧闹的官道上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嬴澈调转马头,身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令漪:

“用王府的车出行不好么?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他语气十分冷淡,似乎还在为那日的事介怀。

令漪低头不言,也并不反驳。

这车是从车坊租赁而来的,之所以不用王府的车便是怕被他知晓她来私祭父亲,会被责备。

眼下,既已经被发现了,上次她又得罪了他,便更不安了。

“殿下,这怎么是我们娘子的错呢?”簇玉却鼓起勇气道,“您有所不知,那临清县主有多过分。”

“明明是她同我们借车,娘子好心同意了,她却恩将仇报!还,还想殴打娘子!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娘子做主啊!”

嬴澈不言,看向令漪,她眼底正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感知到他目光,似是怕被他瞧见,忙低了头去。

她没有哭,却如有清泪落在他手背上,腾起淡淡的灼热。他心下也蓦地不好受起来,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的话是否说得过火。

半晌,他生硬地放柔语气:“她可有伤到你?”

令漪摇头:“我没事,多谢王兄。”

嬴澈看出她仍是郁郁寡欢,想是临清县主说了什么难听话,便道:“你不必同她计较,她母亲清河大长公主年轻时曾想下嫁你父亲,却被拒绝。此后,便记恨上他了。”

“她身为女儿,恨你,也是意料之中。”

“下嫁?”令漪惊讶抬眸,她为何从不知晓这些事情?

“是,”嬴澈看着她,她正惘然抬头望着他,清澈如溪的杏眼中微蕴不解,像懵懂的小鹿。他语声不由温和下来,“当年你父亲高中探花,琼林宴上被彼时还是长公主的大长公主看中,要请先帝赐婚。但你父亲说已有婚约,乃家长长辈所定,不宜背约。大长公主既被拒绝,从此深以为耻,此后找过你父亲不少麻烦,一度连天下姓裴的男子都遭受牵连。连你母亲也被她为难过。”

“怎么,这些事,你母亲不曾告诉过你么?”

实则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嬴澈还只是幼子,有些是他听王父说的,有些是听老师说的。总之大长公主当年给裴慎之使过不少绊子,据说他被赐死之时,大长公主都还请求过先帝,亲去见他,极尽奚落。哪怕彼时她已为人妇、诞育子女,可见恨意之深。

至于原因么其实也很好理解。公主自恃身份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在一个男人这儿吃了憋,偏偏这个男人拒绝她后所娶的那个女子,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轻薄粗鄙的女人,早早地抛弃了他另寻高枝。为这样的人拒绝她,她怎能甘心。

他无意批判云姬的为人,但这些话,确是王父当年告诉他的。此刻他旧事重提,是为宽裴令漪的心。毕竟这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为此难过。

令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摇摇头:“我确不曾听母亲提起。”

“没什么。”他看出她心情好转,心头微松,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总之这种人你不必与她计较,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在意。”

令漪沉默。

事情至此,她如何听不出王兄是在宽慰她。因为父亲的事,从小到大,她遭受的都是奚落与凌辱,哪敢妄想也会有人保护她、维护她。可算上方才,已经是王兄第三次救了她了。

且还是在前次她大大得罪了他之后……

“谢谢王兄。”她感激地道,清明如水晶的眸子迅速被热意涨满。

她整个人都像一块易碎的冰晶,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十分难过。嬴澈默了片刻,问:“可会骑马?”

她摇头。

大魏出身胡族,骁勇尚武,贵族女郎多会骑射。可她一罪臣之女,寄人篱下,自是没有这个条件。

他便朝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先回去。”

竟是要她同乘一骑。

令漪有些犹豫。

她一个守寡的孀妇,与成年的兄长同乘一骑。这,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嬴澈看出她的迟疑,俯身揽住她纤腰,长臂一揽即将人带到了马上。

男人粗硕有力的臂膀箍在腰间像刚出炉的烙铁一样坚硬滚烫,后背又紧贴着他健硕坚实的胸膛,春日衣裳单薄,她甚至能感受到丝缕之下那块垒分明又火热贲张的筋肉,是跟丈夫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触感,又叫她想起那些荒诞不经的怪梦……令漪脊背都忍不住为之一颤,她惊恐地挣扎起来,白皙柔软的侧颜近乎擦到男人坚硬的下颌:“不,不……”

嬴澈原本没想那么多,冷不防挨得太近,见她如此抗拒,好似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一般,脸色霎时便沉了下来。

“怎么?”他挑眉,“你又不会骑马,不与孤同骑,是想走着回去,还是想同宁瓒一起?”

令漪的脸一瞬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宁瓒微微赧颜,低下头去。

嬴澈眼神睥睨,又吩咐宁瓒:“你带她回去。”

他意谓被落下的簇玉。小丫鬟何等机灵,忙道:“多谢殿下恩典!”语罢一溜烟地爬上宁瓒的马。

如是一来,令漪也没了别的选择,只好道:“那我,那我和王兄一起……”

这才像话。

嬴澈斜睨了她一眼,然自他的角度,却也只能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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