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顿和昙音对视了眼,昙音直接开口问道:“赵班主,这老郎太子是何许人?”

赵桂花上前,向神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才小声说道:“这是梨园行的开山祖师,戏神太子菩萨。”

法顿皱眉:“为何供奉在死者屋内?”

“这,这……”

赵班主支支吾吾。

昙音仰头望向那挂在墙上的染血木牌,又问:“这又是什么?”

灯火煌煌,众人能清楚看到,这木牌长约两尺,宽约七寸,黑底金字,血溅牌额,四周雕刻了一圈云彩、兰草、石榴等纹样,中间则有四个字:

桂花科社

“此乃科社护班神玉嬢嬢。”赵班主娓娓道来。

原来,戏班旧俗,演出前须在正月初一,或者太子菩萨生辰这天,接班牌回班社供奉。

这班牌用自缢而死的女性吊绳索的一段屋梁,或恶死之女已经下葬了的棺材盖制作而成。

班牌正面雕班社名,背面留一小孔,将死者名字、生庚八字塞入其中,再镇以茶、盐、米、豆,请道士超度,这吊死鬼,便成了护班神。

牌额上的血,正是做法事留下的鸡血。

“护班神也供奉在死者屋中?”昙音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赵班主,这两位神,究竟是为了护班,还是为了镇邪?”

赵桂花叹了口气:“太子菩萨贵人多事,玉嬢嬢在来的路上遭了污秽,正闹脾气,这才让花姐的亡魂逗留此地。”

他神情恳切:“亡魂久居人间,耽误了投胎就不好了,几位大师若能尽快把她送走,岂不是功德一件?”

法顿闻言,念了声佛号:“施主说得在理。”

昙音狐疑:“你这么说,不会是想让我们打白工吧?”

“不敢。”赵桂花脸一僵,讪讪道,“说好的十两银,谁超度了她就给谁。小人怎么敢骗大师们,呵呵呵……”

他尴尬地笑了几声,不动声色藏了藏钱袋。

许久不说话的李昼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食欲,沉吟道:“包吃住吗?”

再在这鬼屋待下去,她真怕自己爬上供案啃神位。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太子菩萨越闻越香。

表面上她在凝神细听,实际上全部心思都在对抗食欲。

“你看我这记性,晚饭还没吃呢,先吃饭,吃完再说,吃完再说。”多几副碗筷的事,赵桂花倒没吝啬到那个地步,他回头往徒弟们中喊了声,“素兰,还不快去生火做饭?”

一个容貌清秀、看着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应了声,便带着人去了厨房。

徒弟们手脚麻利,没多久就支起了一桌餐饭。

主食是汤饼,加上一碟腌酸菜,一碗黄豆酱,就是桂花科社的晚饭了。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徒弟们本来就是最能吃的年纪,唱戏练功又是个体力活,吃起饭来那叫一个饿虎扑食风卷残云。

昙音和法顿吃得斯文了些,小菜连个味儿都没尝到,李昼更是连筷子都还没动。

赵桂花觉得不大像话,脸上过不去,纠结了好久,回屋搬出一瓮鲊脯,舀出一盘,望了望眼巴巴咽口水的徒弟们,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又舀了一盘。

他特地将其中一盘推到李昼等人面前,笑眯眯道:“大师们,这是我亲手腌的咸鱼,尝尝?”

昙音望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死鱼眼珠,又看了看赵班主,皱起了眉。

她正要说话,却见法顿和尚一声“阿弥陀佛”,抄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昙音登时脸色变了:“馋嘴的秃驴,我佛慈悲,你怎敢破戒吃荤的?”

她倒不忌讳秃字,仿佛自个儿的光头和法顿的不是一回事。

赵桂花诶哟一声,冷汗流了下来,好么,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法顿面色不变,继续大快朵颐,含含糊糊地说:“尊者岂不闻‘菩提心为因,方便为究竟’,我心中持戒,我佛怎会怪罪?”

他拍拍肚子:“这鲊脯味道鲜美,只有用心品尝,才不辜负它与桂花班主的一片心意啊。”

昙音冷哼了声:“狡辩!”

她端着面碗起身,坐到了另一头,离咸鱼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法顿师傅衣着简朴,却不守戒律,昙音师傅看似奢靡,却是个谨慎的苦修士,赵桂花暗想,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天真俊俏的小道长呢?

他目光转到李昼身上,只见她拨弄着汤饼,兴致缺缺,说饿的是她,吃得最勉强的也是她。

怕不是没出过缉妖司,第一次入世历练,过不习惯这苦日子。

赵班主移开目光,假装没看到李昼的表情,他可舍不得花钱添菜。

就这样,一顿饭吃完,时辰不早了,艺人都要早起练功,必须早睡,花姐的亡魂却一直没出现,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有高人就躲了起来。

昙音拉上李昼说:“今晚我们就睡在那间厢房里,怎么样?”

李昼又怕自己忍不住要吃太子神位,又忘不掉神位散发的甜香味,犹豫片刻点头:“好。”

“那就太好了。”桂花班主松了口气,有他们坐镇,今晚能睡个好觉了,他看向法顿,“法顿大师……”

“贫僧自有去处。”法顿望着靠在李昼身上的昙音说,“尊者,有些事情,还是得避讳些。”

“哦,”昙音说,“你现在倒来说我了?”

两人之间竟然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李昼说:“不要为了我吵架啦。”她安抚地拍拍昙音的手,又看向皱眉的法顿,唉,真拿他们没办法,一个两个都想拉拢她,生怕再被孤立,“法顿大师,你如果不放心,就在堂屋里打个地铺嘛。”

昙音一顿,望向李昼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你都知道了?”

这小道士,还真是深藏不露,隔那么远都能听到她和法顿说话。

李昼失笑,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了看她,摇头说:“我先去睡了。”

她打了个哈欠,迫不及待回了厢房,吃大概暂时不能吃,闻闻味儿也不错啊。

经过太子神位时,她用力吸了几下鼻子。

她不知道,在桂花科社众人散开后,昙音还在琢磨她临走前的眼神:“秃驴,你怎么看?”

法顿说:“小道长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招惹她呢?”

“唔。”昙音说,“其实你是被她吓到了吧?她刚刚特地点了你的名,意思是不是我们两个都别想跑?”

法顿叹气:“她披着人皮行走人间,还敢恐吓我们,必定有所倚仗。”

昙音瞧不起他:“真怂。”

法顿说:“你要收了她吗?”

昙音说:“我也不敢。”

法顿:“……”

两人对视一眼,前者袈裟一脱,幕天席地地睡了起来,后者跳上屋顶,盘膝打坐。

竟是谁也不肯进李昼待的屋子。

……

李昼不知道自己又把两位大师给孤立了,她进屋找了张床,老老实实躺了上去。

隔着门帘,太子神位没那么香了,她闭上眼睛,摸着饿得发慌的肚子,感觉晚上那碗面条吃了个寂寞。

应该吃点真正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李昼咽着口水,半妖道士的身体进入了沉睡状态,神识在婴儿李昼上醒来。

李生正把李昼吓跑玉泉观道士的事告诉月娘,月娘垂泪说:“夫君,实在不行,就让我去吧,我……毕竟是她娘。”

“我不要娘走。”大郎紧紧抱住月娘,家中变故让这个三岁的小郎君迅速长大了,哪能不明白,娘亲是要为了家人,以身饲虎。

李生也忙道:“哪就到这个地步了呢?我明日再去趟慈云寺,道士不行,和尚或许能收服她。”

他哪知道,已经有两个佛门高人遇到了李昼,却是哪个也不敢招惹她。

“夫君有把握吗?”

“这……”为了安妻子的心,李生一咬牙,“包在为夫身上。”

有了希望,月娘的眉眼总算舒展了些,李生将她拥入怀中,忽然听到一阵叽里咕噜声,低头一看,月娘满脸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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