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即身菩萨(二)
“就在前面,那边。”
阿烦伸出细长的手臂,向前指去:“那里就是瓦罐村,嬢嬢就在那里。”
月色朦胧,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在流动的浮云之后若隐若现。
见生站在小路边,看着他们从小路拐弯的尽头走出来,阿烦当先,兰姨和文弃儒跟在后面,柔润的月光水一般浸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对见生视若无睹,走过了他的身旁。
见生:“……”
他伸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从文弃儒的发髻中穿过,是不该存在于此处的幻影。
这会是昨夜的现实么?
瞎子呢,他又去了哪里?
还是说,真正离开的,其实是自己,那如今站在这里的,又算是什么,死去的幽魂么?
问题重重,多想无益。
见生搓搓脸,试图清醒一点,然后跟了上去。
文弃儒跟在最后,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是当密密麻麻的白瓦罐在他面前一字排开,层层叠叠、行行复复,他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讶然道:“这就是所谓的瓦罐村么?”
“对的。”阿烦当先踮着脚走在瓦罐之间的缝隙里,回头对他们挥手,“嬢嬢就在前面,你们过来啊。”
文弃儒刚要上前,被兰姨拦住了。
她抬起头,向着苍茫的夜空张望了一会,又皱起鼻子,似乎在闻嗅空气中的味道,眉头拧起来,道:“你啥都不会,先在后面待着,俺跟过去。”
文弃儒:“……我怎么就是啥都不会了。”
脸上虽然有几分不愉,但是双脚老老实实停留在了原处,他知道兰姨是为了自己好。
见生站在他们身后,再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近乎一望无际的瓦罐来。
像是起伏辗转的波浪,在经年的风吹日晒中,失去光泽,爬满不知名的野草苔藓,显得陈旧,死气沉沉,却又寂静莫名。
竟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里,这里。”阿烦走到一个不远处的瓦罐前,俯下身子,对着黑洞洞的罐口道,“嬢嬢、嬢嬢,我带人来救你了。”
说话间,从衣襟里小心翼翼拿出半个饼,递到罐口前:“嬢嬢,你一定饿了,先吃点这个。”
兰姨在距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过去,似乎在观察。
没有声音,一片死寂。
见生突然发现,这一片安静得过分。没有虫鸣、没有鸟啼,除了荒草摇摆发出的“唰唰”声,什么也没有。
那个罐口中,自然也是寂静如死。
阿烦却像是听到回应一样,笑了起来,对着漆黑的罐口自言自语:“对的,嬢嬢,我找到了很厉害的人,她把阿狗爹爹身上的妖怪都赶跑了……嗯嗯,我知道,姨姨是好人,她只收了我一个铜板,不是骗子。”
“……见鬼了啊,”文弃儒喃喃道,“还是疯了?”
见生站在他身后,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下一刻,就见他快速从口袋中拿出集思录,又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月夜、荒地、坟场,与自言自语的少女。
吊诡又奇异。
见生:“……”
他将目光转向兰姨,能清晰看到她背后的肌肉是绷紧的。
另一边,阿烦还在和不知名的东西交谈:“……嗯嗯,姨姨就在那边,我让她过来。”她笑着回头,眼睛亮晶晶的,“姨姨,我嬢嬢想看看你。”
“她想谢谢你。”
兰姨沉默一会,迈开步子:“好啊,俺过来了。”
她一只手背在身后,三根檀香插在指缝间,显然也是十分警惕。见生在旁边看得心急,忍不住喊了一声:“兰姨。”
文弃儒蓦然转头看过来。
见生一惊,不知道自己该是惊喜,还是恐惧。但他的眼神只是在见生站的位置上一掠而过,很快又挪到一边,左右张望一番,小声道:“什么声音,像是有人说话,怪吓人的。”
见生:“……”
兰姨走到了那个瓦罐前,缓缓低下了头:“俺来了,阿婆,你在哪儿呢……”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不只是话语,就连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唯有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死死盯着罐中。
夜风拂动她的额发,她一动不动。
文弃儒也放下手中的集思录,紧张地望过去。
“啊——”
极为尖利的惨叫从兰姨口中传出,如万千裂帛在同一时间被撕开,是人的嗓子所能扯出的极限,充满了恐惧、绝望,和不可置信。
阿烦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兰姨的手臂:“姨姨,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兰姨一把甩开她的手,她满头都是汗珠,脸色却是惨白一片,整个头都探入了瓦罐之中,手用力向前伸去,像是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溺水的人,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啊——啊啊——”
惨叫声不断从她口中传来,破碎不堪,不成语调,听不出原本的内容,像是幼崽惨遭横死的母兽,凄厉至极。
“嬢嬢……嬢嬢……你放开姨姨。”阿烦似乎看到了什么,拼命用手去抓兰姨,将她向外拽,“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懵懵懂懂,却也明白,瓦罐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文弃儒一把将集思录塞进口袋里,冲了过去。
见生想要拉住他,手从他的背影中穿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白瓦像是暗伏等待的怪兽,罐口是它贪婪的口,将兰姨,还有随后而来的文弃儒都吞了进去。
只剩下阿烦发着抖,跌坐在地上,满脸眼泪,却吓得哭不出来,只敢小声喊着:“嬢嬢……嬢嬢……”
这罐子里到底藏着怎样厉害的邪祟,竟然直接将两个大活人吞了下去,甚至容不得一点挣扎。
兰姨身为乙卒,自然是有两分本领在身上,她过去的时候,也是心怀警惕、做了准备的。
她到底……在那个罐中看到了什么?
寒气窜上见生的脊背。
方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此时站在这里的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前后左右,空无一物,唯有上前,没有别的出路。
太安静了,安静到空旷和寥阔,仿佛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了自己,白色瓦罐是无尽的灰尘,什么也没有。
他将桃枝剑握在手中,向前走去。
咔嚓——咔嚓——
微小的瓦片在他脚下碎裂,他走入了白瓦罐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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