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琴并没有在书房进行,雅贞亦步亦趋地跟着卫暄去了琴房。

从后看去,卫暄身材高大仿若修竹,黑发如上好的绸缎整齐地散在背后,一举一动风仪秀雅,如同拿尺丈量好了。

一举一动,皆恪守规矩。

进入琴房以后,卫暄从琴架上拿下一个价值不菲的古琴。

“何处不解?”

卫暄轻拨琴弦,凤眸微抬看向坐在一旁的习惯性端坐的雅贞。

既然蓄谋已久,雅贞要问的问题早就打好了腹稿,她便一一道来。问罢,便如好学的孩童一般求知若渴地望向卫暄。

卫暄略作思考便一一解答。认真严肃从容如老派的夫子没有半点其他情绪。

“表哥,我可以弹一遍你听听吗?”

雅贞抬头眼神纯净,认真问道。像一个专心致志的学子。

实际上她早就注意到卫暄并没有关上琴房的门,他在避嫌。

而她有疑问那一段,在每天练琴的时候她都会故意弹错。

卫暄颔首。

雅贞前半曲弹奏依旧流畅自如,只是到那一段依旧错了。

听到那一处错误,卫暄不自知地蹙了一刻眉,但并没有主动打断她而是在她弹奏完毕后提出。

“我再演示一遍。”

卫暄很耐心再一次抬手抚琴。

雅贞颔首,略带羞涩地瞥了他一眼,接着道:“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先练习,我稍后就来。”

卫暄微弯唇角,恰到好处,便起身离开了琴房。

雅贞没有料到事情竟这样发展,一顿后继续抚琴。

她所预想的应是,自己迟迟不明白,卫暄就好上手教她啊。

但卫暄迟迟未归,雅贞的注意力逐渐真正集中到抚琴之上。

直到那道温和沉稳的声音再次传来,“表妹,这套七彩琉璃杯盏算作我的一点歉意。”

雅贞抬头望向面前长身玉立、面色平静如水的郎君。

他怀里抱着一个做工精美的锦盒。

琉璃盏她确实想要,可她有更想要的东西。

这世间唯有人情最难还,他想用器物解决。

她才不答应。

于是她缓了缓,眼波流转,故作柔弱道:“表哥,你哪里有错。”

一双杏眼可怜楚楚地望向卫暄,脸上写满了“你就是错了。”

说罢,便要强撑着站起来,可是脚腕上的伤还没好全,一阵刺痛下就要崴倒到卫暄怀里。

就在这时,一个有力的臂膀一把拉住了她,“表妹小心。”

卫暄表情很淡,没有丝毫惊讶。待雅贞稳住后便松了手。

那双手骨肉分明,纤细修长,在郎君中也是少有的极品。

雅贞低头看着,卫暄开口问道:“表妹,这套琉璃盏是我想要补偿你的,但并未问过你的意思,你想要什么?”

雅贞低头似是纠结似是苦恼,思量许久后抬头笑盈盈地答道:“这琉璃盏太贵重贞娘怕自己受不起。表哥,我想要一匹马,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溪娘说马院有匹母马就要生产,到时候表哥可以陪我吗?”

“贞娘不想,以后再从马上摔下来了。”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但是刻意强调了让他赔,确实让人浮想联翩,但偏偏雅贞一脸纯真,他也不能说什么。

卫暄想了想答应了。他看着面前眼眸中充满希冀的雅贞,只有一声叹息。

“我学业落下了很多,我可以来请教表哥么?”雅贞乘胜追击。

卫暄颔首。

这个表妹……

点头过后,雅贞接连几天都在通往沧濯院的回廊上,伴随着一声声“表哥!”,笑盈盈地拦住卫暄进行请教。

卫暄耐心温和,如果不是他没有逾矩半步,雅贞都要以为他对她有好感了。

雅贞不知晓,其实他只是在处理麻烦。

*

“二叔父。”

卫暄行礼。

对面坐的是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他与卫暄不大相似,他面容严肃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玉臣,叔父已为你在朝谋得一官位,不高,但前途无量,你要懂得我的苦心。”

“多谢叔父。”

卫暄面色如常,淡声答谢。

二人又谈论起了贾皇后把持朝政秽乱宫闱的事情。

总归,只要卫家屹立不倒无论朝堂如何风云变幻他们都不会主动干涉,毕竟不管当政者是谁都要依靠他们世家。

最后卫期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玉臣,阿娇娇纵你要多加管束,好好安抚崔家的小娘子,莫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还有你与那崔家娘子注意分寸。”

卫暄主动抬手为卫期添茶,“叔父,我明白。”

二人对坐,气氛严肃,不似叔侄亲人更像是官署的上司与下属。

卫期作为族长事务繁多,片刻后就现行离去。

看着桌上还未饮用的茗茶,卫暄端起嗅闻后轻轻置于桌上,漠然地看了看卫期刚刚做过的地方,站起摆了摆衣摆便要离开。

走入回廊,不出他所料。

他听见身后传来脆生生一声“表哥!”

少女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鸟鸣,干净清澈。

卫暄自然知道是谁来了,他停住了脚步转身看见迎面小跑而来的少女,薄粉的裙摆在地上荡开像极了夏日湖畔中的芙蓉,随着她的脚步头上的配饰晃得厉害,以及身上的玉质配饰鸣鸣作响。面颊也因为急促的行动而绯红似桃花,睫毛也扑闪得厉害。

他知道,她又是来问题的,连着几日她都来找他。他再迟钝也明白了。

麻烦。他眉头不自觉卷起厌烦之意,他讨厌麻烦。

面上他眼神仍温和如初,看着雅贞等她开口。

“表哥,我想问问这句话怎么理解?”

“正已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1】”

卫暄看着她目光转移到她小巧鼻子上的痣,一时看不出喜怒,言语依旧淡漠:“表妹,这一篇我前几日已经与你讲过了。”

对面的小娘子有些心虚,故作萌台态,抬手摸了摸鼻子,“可能是我没懂。”

说谎。

卫暄当即判断。

他似叹息似嘲讽,“表妹,学不会不必强求。”

“这些十一妹也明白你可以去问她,夫子卫安......”

语意未尽雅贞明白了他的意思,硬生生打断他,抬眼那双杏眸中写满倔强,清澈的眼眸倒映出卫暄的模样,她说:“表哥,我只想问你。”

对面如玉般的郎君沉默半晌淡淡道:“表妹,看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对面人轻轻叹息,“以后不必再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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