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条路太过艰难,我们走得太慢,到了淮县的时候,早已错过了春种的季节。

阿父的身体每况愈下,也不适合繁重的农活了。

他的残腿,让他哪怕拄起拐杖,也难以走得稳当。而那一场让众人几近癫狂的暴雨,又让他平添了一层风寒。缺医少药,长途跋涉,每日陪伴着我们沉沉入睡的,是他长长短短的咳嗽,以及因着伤腿不时传来痛楚,而发出的高高低低的□□。

五个月后,我们终于到达了淮县,这是阿父和阿妹的故乡。

近乡情更怯。可是教人情怯的人却一个个少了下去。

我们能投奔的,思来想去,只有舅父。

舅父家是个两进的宅院,前院左侧是个灶房,隐约见着一个土砌的灶台熏得乌黑,旁边木柴整整齐齐垒得有一人多高。东北侧的矮墙剥蚀了一些,院墙外边是一个猪圈,五六头猪拱着背低头扒土,村人带我们绕过了影壁,转到后头,就来到了后院。

后院与前院以木构回廊相连,没有前院那般宽敞,但收拾得更为洁净,一棵半枯萎的桃树立在中央,虽只值仲秋,树叶已经掉得没影,旁边一棵高大些的枣树也在阳光底下恹恹的,仿佛筋疲力尽一般,稀稀拉拉挂了几粒白色的枣子在树梢之上。地上也掉落了两个。

妹妹欣喜似的捡起来,在衣襟上一擦,便放到了嘴里,“不好吃,干巴巴的。”她鼓着腮帮子,一遍嚼着一边说,吐出一粒核来。

“你这孩子,到了舅父家里,可不能像原先在家里那般没规没矩。”阿父半躺在板车上,身后倚着我们的衣被和包裹。他嘴上虽有些嗔怪,嘴角却又含着些笑意。

“来者谁人?”紧跟着这声音,出现的是一张冰山冷脸。

这冷脸在见到我们的瞬间,消解了寒冰,然而,正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尺寒冰若要消融,也绝非瞬时之功。脸上虽已经扬起了笑意,但双眼似乎还闪着寒冰的锋芒。

“传话的人搞不清姓名,吾当是那不争气的表弟,这两年败了家财,三天两头上这里打秋风!前些天刚被吾赶出去了一回,这会子可不能再舔着脸子又来一遭了!”

舅父一边朗声笑着,一边说道,牙齿上下着打架,宛如冰块碰撞的声音,只是不知是因为消解而碰撞,还是因为结起了新的寒冰。

阿父似乎也感受到了秋日突如其来的寒意,他的笑容冻在了脸上,脖子被寒霜压折了,慢慢地垂了下去,就连声音也是冻着的,只能发出嗯嗯哦哦的声响。

“来来来——快些进堂屋,吾去备些茶水。”舅父伸手往堂屋里一请,自己快步走到前院去了。

堂上悬着深色绣花的帐幔,顶上积了许多陈年的灰。帐下有三五凭几和一个食案或是书案。这案几之后立着一人多高的六扇彩漆屏风,一个红色雕花柜子的一角从屏风后露了出来。堂屋两侧的房间小些,应该是卧房,门窗上的漆有些剥落。

小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彩漆的大屏风,又伸出手来好奇地摸了摸那屏风的一角。

“阿父,阿父,你瞅这屏风,倒是像极了之前咱们家堂屋里那个。之前姊姊常跟我讲,那也是个六扇的屏风,雕龙画凤的,可气派了,可惜我小时候不懂事,偷了阿父的笔来涂屏风,嘿,你们快来瞅瞅,这里竟也有好几个墨点子!”

“咱家年景不好的时候,便把这二进的院子卖给了你的舅父。”阿父轻描淡写地说道,并没有看一眼着那屏风。

他的腿让他每前进一步都深锁眉头。若是以现代医学来看,这腿的某处或许已经发生了病变,甚至癌变,这病变使他除了这条伤腿之外也多了许多痛处。比如他如今越来越多的头晕目眩,视物不清,比如他的腮帮子凹陷成了两个深坑,可是腹部却渐渐鼓涨成了一面空心的锣鼓,比如他从独轮车上跌下来后划伤的口子一直没有愈合,时时流脓,不时渗血。

可这里没有现代医学,也无人能帮得了他。他受着这痛,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旧事与旧物应当让他的痛苦更增添了几分。他受着这苦,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原来这竟是咱们自己的家,这可比苏大娘家的屋子还要气派呢。”妹妹的目光扫过这里的一梁一柱,好像立下了收复故土的宏愿。

不一会儿,舅父拿着一个粗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没有刷漆,上面是两个上釉的土陶茶碗。

“阿嫂可是出门了?”阿父寒暄了一句。

“没了——”舅父一面说,一面把茶碗递给阿父,语气让人恍惚以为他所言之意是——茶没了。

阿父接茶碗的手却颤抖了一下,好像他的痛楚也从腿上蔓延到了手上。

“——两年前得了时疫,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何时亡殁的。那些得了时疫之人,皆关在东郊的山上,关于此地,十之有六全身殁了。山都快成尸山了。因为疫病之故,无人敢靠近,无人敢收尸。直到过了大半年,官府找人在那山头上挖了个大坑,将那白骨统统都埋在一起了。吾后来带月儿在那附近立了个碑,四时祭拜。”舅父不紧不慢地说着,脸上并没有十分哀痛的神情。

“对了,月儿表姊在哪儿?”妹妹自从知道这原是自家的屋室,心思就不曾从这一砖一瓦上移开,方才的那段话,大概只摄取到了“月儿”这个词。

“你们的月儿表姊已经出门子了——你们来的可不巧,偏晚了四个月,没赶上这热闹。四月前,那可是个好日,天子改年为河平——正是月儿出嫁之时!岂非福运?岂非如此?”

说起他的女儿,他的声音高扬了起来,好像要把他的人声也变成锣鼓,补上我们错过的热闹。

若非我们一路走来,知道天子改元,是因为东郡治水成功,或许会以为这也是为了庆贺这桩喜事。舅母亡殁之事带来的三五分的哀痛早在这样的福运中无所遁形。

“吾婿可是县里有头面的人物,——乃当朝骁骑将军第二子——”高扬的声音显然使他口干舌燥了起来,于是顿了顿,喝下一口茶水,“——乳母的姑祖的干儿子。家里阔气,良田百亩!跟淮县的县令是故交好友!”

我们的情绪随着他喝了那一口茶水从激动变作了平静,只有妹妹不解地问了一句:“月儿表姊的夫君年纪多大了?如何同县令是故交好友?听说县令都年届六——”

“这般人物,若非年岁大些,如何看得上吾等小门小户的农人?”舅父的目光扫过妹妹的脸,寒冰的锋芒让妹妹不由地闭了嘴,垂下了眸子,暗悔自己的多言。“——也不能算老,未及不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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