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听今日议事的幕僚说,三月前孤率兵征伐并州之前,曾与你有一次争吵,几近决裂。”
“颜茵茵,你对孤的厌与恨孤今日总算知道了,待孤回来之后,你我……”
当日之言言犹在耳,与如今沈定慢条斯理的嗓音一声声重叠。
那时沈定脸上的厉笑,眼角飞溅的血渍以及濒死凶兽般要拉人地狱沉沦的眼神,与眼前淡漠威严的面庞重合起来。
那大抵是他唯一一次失态到这种地步。
但由于前方战事紧急,讯报来得也突然,他狠话说到一半便披上甲胄匆匆离开,只在临走前最后深深看了颜茵茵一眼,眸中情绪难辨。
当日言虽未尽,但颜茵茵却无数次在噩梦中听见沈定未说出口的话——
你我恩断义绝。不杀你难消孤心头之恨。你既然怕疼怕死,那孤便活剐了你,好教你尝尝,待在孤身边和活剐哪个更煎熬。
那时沈定离开,归期不定,颜茵茵觉得自己大概没几天好活,索性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彻底放飞自我。
从前沈定门下官僚明里暗里骂她以色侍人狐媚惑主,说她身为女子就该滚回后院里老实待着,她多置之不理,这三个月来但凡有人奚落她一句,她必上门与其对骂三百回合,言辞犀利刻薄,句句祸及祖宗,专往人痛点戳,甚至气晕了三个年岁大的老夫子。
以至于同僚间盛传王上开眼冷落颜茵茵,而颜茵茵失宠后终于疯了,狗一样逮人就咬,对她避之不及。
参颜茵茵的折子雪片一般飞向沈定的军营,但沈定从不批复,还失了忆,已至让颜茵茵苟活至今,又成功续命三月。
当日沈定挥退暗卫仆从,外界再如何风言风语,究竟发生了何种争执只有他和颜茵茵两个当事人清楚。
颜茵茵思索着该如何绝地翻盘。
其实早在沈定离开后,她就给自己准备了一把匕首,与其让沈定活剐她,还不如自己给自己个痛快。
然而无数次夜深人静时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又放下后,颜茵茵发现了一个绝望的事实——她的确贪生怕死。
自己自从穿越之后,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怎么能这么轻易死了呢?
如果沈定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不介意继续摇尾乞怜。
但该如何对沈定解释,的确是一个难点,沈定迟早会把过往悉数记起,要是颜茵茵胆敢骗他,沈定一怒之下,不仅活剐,说不定还得把她灰都给扬了。
见颜茵茵一时无言,沈定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颜茵茵抖了一下,下巴抵在他肩上,听他胸腔震动,语气里有一丝不自然的,生疏的,低姿态的讨好:
“茵娘,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论从前怎样,我们不去计较过往,重新开始,可好?”
颜茵茵环着沈定的双手倏然一紧,暗道完蛋。
那群该死的同僚今日既将旧伤疤揭出来,可想而知必定胡乱猜测添油加醋,将错处全归在她。
然而沈定听了那么多“谗言”,见到她后第一反应不是算账,而是,求和?
她该好好问一问郎中沈定中的毒影不影响脑子的。
否则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可能率先低头?
待沈定恢复记忆,想起今天亲口说出的话,焉有她的活路在?
*
从幽州到兖州,山如点黛,翠铺莽苍,天地风尘同奏一曲行路难。
颜茵茵自将潜部搜罗的可疑人员名录呈交沈定后,便随幽州迎接公主的队伍出发,花费三日总算来到公主下榻的驿馆。
她作为迎公主入幽的正使,又花一日与兖州官吏完成交接,便亲自入驿馆与公主商量启程之日。
拜会的帖子由婢女一层一层呈了上去,颜茵茵随作为副使的林子敬在外厅喝茶等候,足足从晨光正好等到夕日欲颓,终于有一穿绫罗、着绮秀的婢女袅袅娜娜从内堂移步而出,一双眼扫过厅内诸人,在颜茵茵身上停得格外久,而后高声问安:
“游枝请林将军安,请颜娘子安。公主娘娘连日舟车劳顿,午睡方醒,又觉身体不适,已请了随行的太医诊治,二位还是改日再来罢。”
林子敬早已等得不耐,眼见一整天的时间就等来一肚子气,刚要发作,又听游枝再道:
“但公主娘娘已看过各位上的折子,故托奴婢传话。”
她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目光又落在颜茵茵身上,刻意清了清嗓,神色倨傲:
“公主娘娘乃我大齐陛下嫡亲胞妹,金尊玉贵,哪怕内外命妇、贵胄清流家的好儿女要见她一面也难如登天,如今就算远嫁,也并非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配来迎她。若靖平王诚心迎娶公主娘娘,还请另派使者,否则传出去,只会让天下觉得幽燕之地之人不识礼数,沐猴而冠。”
她一番话说得直白且刺耳,说完之后,也不顾二人反应,步履不停,转身走入内堂。
一重又一重门随她脚步关阖。
颜茵茵呷了口茶,将手伸向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龙井绿豆糕,还没来得及吃,便听林子敬一拍桌案,怒道:
“不是,大齐都快完了她还拿什么乔。颜茵茵,你还吃得下,没听见她方才是怎么骂咱俩的么?”
颜茵茵波澜不惊,还是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去,而后道:
“她想骂的大概只有我,你只是顺带被牵连了。”
林子敬不敢置信:“她这样骂你你不气?”
颜茵茵气定神闲:“我要是气,在幽州的时候早该被人气死了。糕点吃完了,我们也回吧。”
说罢她拍拍林子敬的肩,率先踏出驿馆大门。
林子敬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也只好咬牙跟上。
兖州民风粗犷,与幽州风物大有不同,颜茵茵赶在日落前登上城楼,远望城外旷野,连绵群山将烧着虾子红云霞的穹窿撑得高高低低。
见天地浩大,江山开阔,心胸自然也跟着舒朗起来。
林子敬跟着上来,抱着双臂问她:
“现下怎么办?要不我修书一封给王上,让他另派使者?”
他私心里并不希望那个劳什子公主嫁给王上,成为王府未来主母。他们今日虽未与其见面,只是在路上却仍吃了好大一个下马威,可见公主性格强势高傲,一旦入幽,林子敬是外臣倒还好,颜茵茵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颜茵茵撑着脸颊,笑话林子敬:
“若是事事都要王上来解决,要我等属下有何作用。传令下去,公主启程之日定在后日。”
“她这样子分明是不想走,到时候你不会是要绑她回幽州吧?我看那些幕僚让你来迎公主分明就是要你吃挂落,借她羞辱你,到时候一旦不好的风声传出去,你可又得被口诛笔伐了。”
林子敬压低声音,语气中不无关切。
颜茵茵朝他翻了个白眼,背过身靠在石制栏杆上,墨绿官服在风中摇动,压出纤长高挑的身条,像苍茫原野上的濯濯春柳。
她抱着双臂,一只腿屈起抵在墙沿,姿态好不潇洒:
“你今夜即派人去百姓中散出消息,齐室派来和亲那位天仙般的公主娘娘、靖平王府未来主母后日一早便从西南官道前往幽州,一路上搭几个茶棚亭子,卖些吃食糕点、解暑甜汤,引人夹道相送。记得多找些暗卫好手混在百姓里,以防不测。”
“她那般任性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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