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和妹妹对看一眼,相携入内。
迎面撞上端药的婆子,周玉臣接了过来:“我来吧。”
宅邸是周炳得势时所建,布局开阔,可见当年的心气傲然。书房的门扇、窗棂上镂空雕刻着《三国演义》的典故,有桃园结义,也有三顾茅庐。
周玉臣在门前站定,端量着门上的悬匾:“后乐堂”。
她目光又慢慢下移,落在门口一地的碎瓷片上,最后探入黑暗的角落。书房四下昏暗,只得供桌上的一碗残灯跳跃着,在将灭未灭中垂死挣扎。
他们的义父周炳,就陷在这时而冷光、时而昏暗的摇曳不定中。
他面颊凹陷,瘦削的皮肉贴着硬骨头,凸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易怒;身上穿着燕居时的道袍,颜色形制俱是旧样式,这让他身上那种不合时宜的陈旧感更重了,就仿佛,他的时间仍留在天授十五年。
“干爹,吃药了。”周玉臣托着瓷碗上前。
周炳沉默地靠在铁力木玫瑰椅上,但那椅背低矮细瘦,又怎能倚靠?只得挺直这佝偻的腰,弯折的骨。他也不推却,把药一饮而尽后,冷道:“自己去请家法。”
周家的家法是一把戒尺,约莫十寸,枣木制成,通体呈暗红色。上面刻着四字规训“忠孝廉节”。被它抽中的地方,会立即浮出一条红肿,痛得发烫。
周玉臣记得那感觉,就像自己的皮囊要漏了一般,血肉的苦痛、惶惶的羞愧,纷纷急着往外涌。
周玉臣将空碗搁在大理石心壁画的桌上,桌后挂着衢花綾裱底的一幅画,用笔荒放不羁,洒脱自如,是周炳年轻时所绘的《商汤见伊尹》。
她从墙上取下戒尺,却是按在桌上:“干爹要罚我,我自当领受。但还请干爹示下,我何错之有?”
见她如此做派,周炳再也忍不住!
他一把采住周玉臣的衣领,沉声道:“昨日你擅闯雁翅楼,在太子面前一通胡说,我还没找你算账!今日你明知道你妹妹要相看人家,却裹着她出门,冶游整日!贸然轻进、违逆父母、阴劝怂恿、背诺寡信,你问我何错之有?!”
周玉臣任由他攥着领子,她摊开双手,好脾气地笑着:“干爹,等阵先!我就这一件织金曳撒,您要不先松开手,容我慢慢认罪?好吧好吧,先说那雁翅楼,我一路通行无阻,可见太子爷是知道的,怎能算擅闯呢?至于今日……”
话音未了,周炳冷冷打断道:“就这么一件御赐的织金曳撒,你带伤也要穿上身,还领着你妹妹招摇过市,好一番假凤虚凰!你是存心要坏了你妹妹的姻缘!那是太子的母家,是你能得罪的吗?!”
最难受的是周燕官,她又怕周玉臣挨打,又担心周炳的旧疾。这傻姑娘唯独忘了自己,一心担忧冒渎天威,要连累父“兄”。
周玉臣的笑意收敛:“干爹,关有忠五十一岁了。”
周炳拽紧她衣领,逼迫她低头:“那又如何?关有忠乃建昌侯,世袭之勋!不过是膝下没有儿女,才急着纳福女生子。人家原是看不上咱们的,是你妹妹运道好,八字正合。她嫁过去自有绫罗绸缎、翠绕珠围在身,更有宽宅大院、豪奴巧婢使唤,何须要你操心!”
周燕官听得这句,心底的希冀灭了。
这时,只听周玉臣问:“倘若关家这般好,您当初为什么要阻拦皇上废后?为了改变圣意,您和陈毓川陈阁老一同在御前,引经据典、力缆狂澜……那般慷慨激昂,至今犹然在耳。”
“那能一样吗?”周炳怒目圆睁:“皇后乃一国之母,位同小君!她更是永城候之女,世代勋贵,承先人之善、怀祖辈之德,那是真正的贵女!你真是昏头了你,天上的贵人与我们能一样吗?”
周玉臣发出一声低笑,咬字铮铮:“德行这玩意,也靠血缘传承吗?皇后是人家的好女儿,我的妹妹便不是了?我不信。都是爹娘生就的骨肉,谁是天上云,谁又是脚底泥?”
周炳一愕。
他起身去抓戒尺,怒喝道:“周玉臣!你怎敢当着你妹妹的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熟料周玉臣紧紧地按着戒尺,丝毫不松:“干爹莫急,待我把话说完,您再罚我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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