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吉的呼吸一瞬沉重,道:“不该恨吗?王知恩曾是他的义子,我也算他半个徒孙。当年王知恩经常无故笞我、咬我,把我关在枯井里幽闭。我求过周炳吧?我像一条夹尾巴的癞皮狗,把身上的伤口都剥给他看,只求他把我带走。结果呢?他让我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他的声音依旧多情,甚至仍带着笑意:“我大难不死,好不容易进了内书堂。周炳又逼迫你,要你事事压我一头!你在内书堂没被他下脚踹过?没被他当众扇过耳光?好像只要你赢了,他就没有输给王知恩。”

“如今,周炳得罪了贵妃,却想靠养女来讨好太子。他也不想想太子是谁的儿子,关有忠这个做舅舅的,说话能有当娘的管用吗?真是首鼠两端,愚笨至极!”王梦吉略一顿,用极具诱惑的语气道:“楼下的小姑娘就是周燕官吧?你们二人在一处,可谓是燕侣莺俦。玉臣,你舍得把她给老头子做妾吗?”

楼下的折子戏了了,观众们满堂喝彩,有人借着兴,唱了句:“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随即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今天是元宵放夜的最后一日,人们尽情地游玩取乐,有种盛宴即散之前的狂热。

而元宵结束后,真正的新年就开始了。去年未了的恩怨旧事,新年依然要继续。

周玉臣一直沉默不言,直到那句“义父”灌入耳中,往日种种,如惊雷般从她的心脏上一一滚过。周玉臣知道,王梦吉误会了她与妹妹,但她只是缓缓摇头,坚决道:“周炳对我有恩。多谢你将妹妹的事告诉我。”

王梦吉还要说话,周玉臣站起身,沉沉地按住他的肩膀:“梦吉,夹着尾巴的不是狗,而是狼。狼,垂夹着尾巴,只是为了保护要害。所以别再那样说自己。”

二人身上的合香气息相近。一人用的是“苏内翰贫衙香”,白檀与乳香的味道馥沉;另一个人则是“雪中春信”,带着沉香与梅花的幽凉。

王梦吉怔愣片刻,似乎也被蕴藉的香气所窒,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慵懒的语调:“再不继续往上爬,你就要被人当成野狗了。玉臣,别忘记我们的约定:今生今世,再不允许任何人踩在我们的脸上。谁也不能。”

回猫儿胡同之前,周玉臣将周炳的计划告诉了妹妹。

周燕官听到对方年已经五十,比养父周炳还老时,已是如遭雷亟。再一听自己过去还是第二十房小老婆,十个指头都排两轮。

她委屈中带了三分不解:“为什么?老爹一向疼我,说是做妾也要替我找一个家室简单的人家。为什么偏偏给我选了这样的夫婿?难道以前待我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吗?”

确然。跟周玉臣的“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路子不同,周炳对周燕官一直颇为慈爱。她从未受过家法,从小到大,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抄书而已。周炳样样由着她,吃穿用度和真正的官府小姐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人流如川,已经是华灯初上。一只只的灯笼,如鱼涌般顺着街道流淌。杂耍的喝彩声、商贩的叫卖声,还有人们兴奋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二人被人潮推动着,不得不缓缓前行。

周玉臣握住妹妹的手,将她冰冷的手指拢入掌心,低声道:“爱这种东西,和利用并不冲突。”

周燕官神色晦暗,道:“爱护我,也不妨碍利用我?其实我是愿意的,我本就是弃婴,没有老爹早就活不成了。我……我可以……”

周玉臣弹了弹她的脑门,语气冷然道:“不,你不可以。泼猴是不需要懂人情世故的,你只需要拿出三分泼辣劲,说谁逼你,你就砸破谁的脑袋!”

就在这时,一支缇骑纵马疾驰而过,大声呼喝:“锦衣卫办差!速速回避!”

马蹄急促,惊得人群纷纷避让,留下一地被践踏的花灯。几个躲闪不及的小孩跌倒在地,刚才喜气洋洋的气氛,被小孩的啼哭声打破,紧接着,又被一只惶恐的手捂住嘴巴。只有天地间璀璨的灯火依旧。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小声道:“看样子是去乌衣巷,不知是哪个当官的要倒霉。”

另一人道:“也可能是抓别人。前几天锦衣卫逮捕了张瞻的同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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