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熟悉的告示又贴了出来,距离上一次只过了不到两年。离别的哀声犹在耳边,逝人的哭泣也尚未淡去,我们又听见了震天的锣鼓声声。吏卒在街头声嘶力竭地通报:
朝廷征力役,之于衮州东郡治水【7】,二十以上,六十以下男子,皆需报名。力役以三月为期。每户凡有参加力役者,免二人当年口赋,并予一日十钱,按月发放,治水有功者,皆有封赏。
孝悌力田者,博士弟子者,可免。生子不足周岁、服丧不足一年、身体有疾者,暂免。服役之人,由本县尉曹掾史负责,速往东郡,己未日出时分出发。
偷奸耍滑者,虚报年龄者,装病装残者,虚构生子服丧者,临时逃避者,按律严惩,同户连坐。
行人在告示面前停下了脚步,渐渐地围拢来,很快把半截街巷塞得水泄不通,像一个即将沸腾的鼎。新路过的人也停下了脚步,探着脑袋,踮起脚尖,努力打听这里头的新闻。他们的脸上一开始是看热闹的,新鲜猎奇的神色,仿佛是在为自己白开水般的生活找些调料,可听着里头的人头头是道地讲述,他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变得不解,变得悲伤,变得难以置信。好像是有人在他们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又投下了一颗巨石,水中晕开旋涡来,久久不能停歇。
随着有人一声怒号,这鼎终于沸腾了起来。
难以置信、沉默不解与悲伤痛苦,皆化成了肉眼可见的愤怒。这愤怒原本是细小的,是迟疑的,是忍耐的,是压抑的,但随着人越来越多,这些怒气像柴火一样堆积起来,一旦掉入了一颗火星子,就瞬时间演变成了熊熊的怒火,可以把整一条街巷烧穿。这愤怒的火焰烟熏火燎,让吏卒也火烧眉毛了起来。
“上回劳役的男人们尚未回来呐!如何又征一次劳役!”
“朝廷开开眼吧,看看这里,都是老弱病残,那里还有男子?”
“六十老汉还要服役,那些狗官的良心被狗吃了吧!让他们自己的老父去服那徭役去!造孽!”
“一日十钱,谁稀罕那十钱!”
“上回还过了秋收时节,如今连春耕都未结束呐!这不仅是要了男人们的命,也是要了全家人的命啊!”
“这大河决堤都快一年了,淹没了多少村庄,如今才治,三月工期真是胡说八道,跟那行宫似的,几万个人,三个月只造了个角楼,还被元日大雪压塌了,遥遥无期呢!”
“依俺看,这是得罪了河神了!我们凡人如何治得!让那朝堂之上的官侯们,去祭河神去!”
“谁说不是呢,半月前日中有黑气,那是早有预兆,是天谴啊!”
哀呼,抱怨,指控,悲号,这些声音都聚集在一起,每一声都在为这愤怒的烈焰添上柴火。
这火焰直逼着告示下的吏卒,那些平时趾高气扬,挥着鞭子的吏卒此时淹没在人群里,淹没在众人的唾沫星子里,被众人的辱骂、指责压得没有了一丝气焰。他们似乎还在面红耳赤的争辩解释着什么,可这争辩与解释也是无力的、徒劳的,在烈烈火焰的灼烧声中没有得到一丝回音。他们手里的锣鼓也被人夺下来,掷在地上。人群不断挤上前去,有意无意地把那铜锣踩扁在地,鼓槌也是如是。
这样规模的反抗持续了三个时辰,从晌午持续到日跌时分。直到县衙里派出了兵卒,他们配着长剑,穿着青铜的铠甲,把街巷围了水泄不通。那人群里喊得最响的人被押解了起来。他凄厉一声哀嚎,剩下的人噤声不语。放眼望去,这围起来的人群里,大多都是妇人与老弱。见到兵卒们动真格的一瞬间,他们的神色又从恼怒,从悲愤,变成了惊吓,变成了惴惴不安,变成了卑颜屈膝的样子。
在兵卒的呵斥和威胁之下,众人都灰溜溜地做鸟兽散去。这个热火朝天的鼎好像一下子冷却了,愤怒的液体也凝固了起来。
不一会儿,这里又变成了往常的模样,只是地上多了两个踩扁的铜锣,和几根破败的鼓槌。人已经散尽,吏卒也无影无踪。
只有三张字迹鲜明的告示贴在街巷的墙头,这几块布的边缘在风中飘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受不了这春日却依然料峭的寒风,而在这风中呻、吟。
一个残阳挂在枝头,滴着血泪,染红了半边天空。
因为春寒料峭的缘故,已是三月,但树木的枝头依旧空空,春花好像也懒得来这人间。
这次新的劳役征发,进一步将恐慌带到了每家每户。
阿父作为亲眼见到了日中黑气、妖异之兆的人,辗转了几日,终于拿定了主意:“若是能最晚四月前能有地方落脚,还能赶上粟米播种。”
我与妹妹异口同声地问道:“咱们往何处走呢?”
他眯起眼睛,思量了片刻:“往北,有大河水患。往南走,有重山。往西走,是峻岭,阿父的双腿怕是翻不过去了,往东走,咱们往东走吧。”
阿父腿脚不便,为即将到来的长途跋涉又添了一层阴影。好在热心的邻人送了我们一辆几近报废的独轮车。我们用了三日,把其上的破洞和缝隙一一用竹丝堵住,又用了三日修好了板车的轮子与车把,再用了三日擦拭了板车里里外外的污垢,磨平了上面的毛刺。如此,阿父的腿若是受不了行路之难,便可以躺在这个独轮车上。
解决了交通问题,我和妹妹开始收拾行李。收拾行李无需三日,甚至无需三刻。所谓家徒四壁、环堵萧然便是如此。几件粗布短褐用一层粗麻布衾、一层芦花絮被褥一裹,加上土灶上的几个陶罐陶碗,就是全部。最后我抱起了阿父的书卷,收到包裹里。
“放下吧,别带了。”阿父的声音传过来,我惊异地望着他。
“只是三卷书而已,也没多重。”我以为他怕加重我们的负担。三卷书,虽然听着并不多,但汉朝的字都在竹简之上,尤其是诗,极其厚重,圆柱的半径超过了一尺,沉甸甸的,我觉得这是古文明的重量。
阿父却执意说:“阿父是农人。诗书与那耕田种地又有何益?”
我迟疑地把书卷放在了食案之上。但很快又拿起了一卷论语,往外走去。
“姊姊,你去哪儿?”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不过她大概只是顺口一问,并不在专心等我的回答。她尚在一遍一遍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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