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声泠泠。

白照影心也像悬起来,眉尖不由自主地一跳。

他闻见了萧烬安身上混合着雪松味的铁锈气息。天很热,挨着他胸膛,体温比刚才那些侍女还烫,白照影未免撑不住,睫毛轻轻颤动。听见了萧烬安发出声唯有自己能察觉的冷笑。

……完蛋!露馅儿了,他知道我是装的了!

白照影露出马脚,萧烬安却好像混不在意,反倒是把白照影抱得更紧了些,让人难免有一种被当成易碎品呵护的错觉,白照影心头控制不住地快跳。

前世白照影久病,很少与谁如此接近过。

但白照影还是冷静下来,知道对方绝非来救自己,毕竟他昨晚险些还被此人掐死,这人向来翻脸比翻书还快,于是刚才那点儿感激之情倏地被风给吹散了,感激与察觉不到的悸动,余韵变成了阵阵寒冷。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沉默像被拉长到无限远。萧烬安让芙蕖院众人行了有半刻钟的礼,方才懒洋洋地开口:

“原来王府,有虐待我房里人的规矩?”

许崧娘头皮发紧。

隋王世子尊位,早在萧烬安出生那天,就由朝廷敕封。哪怕她经营多年方才拿到王府的掌家之权,地位却与萧烬安依然天差地别。

她没想到萧烬安会亲自来到芙蕖院!

许崧娘打马虎眼道:“世子说笑了。哪有什么虐待?不过是世子妃误入芙蕖院,小事而已。”她顿了顿又说,“王爷在道场诵经,妾身刚才在午睡,怎能想到竟把殿下惊动了。”

许崧娘埋怨萧烬安不该擅闯庶母的领域,她话里有话。

萧烬安缓慢而冷淡:“世子妃人生路不熟,我来接他。却发现原来小事也要动用家法。”这是把冲撞庶母的话头,又给她堵回去了。

两方短兵相接,白照影闻见明显的火药味。

这让他忽然明白,萧烬安此行,因为他与许氏矛盾颇深,不想许氏得意罢了。

可这让白照影看到了机会——世子睚眦必报,他可以与世子达成同盟,双方共同对敌,他就能顺利脱身离开芙蕖院。

白照影想到这儿哽了哽,作势醒过来,他眉梢轻颤,在怀里拱了拱萧烬安。显出死里逃生又万分可怜:“夫君……”那小钩子似的嗓音又响起来。

萧烬安手臂有一瞬间僵硬,他不着痕迹地调整呼吸:“醒了。”

白照影点点头,依偎着他胸口呢喃:

“真对不起,夫君。是我错了。我错在让夫君担心,我应该更早点给娘娘道歉,就算娘娘让我举二十多斤的玉白菜罚跪也不能手抖,挨棍子也不能吭声,我给夫君跟娘娘添了麻烦。”

他每说一个字,萧烬安脸色就阴沉几分。

他在被横抱起来的视角观察萧烬安,看到对方越绷越紧的唇线,心中充满对萧烬安演技优越的夸赞。

于是白照影捧起左袖,故意让萧烬安看看他被碎玉片刺出的血,袖子上宛如落着朵红梅,他捧到萧烬安跟前飙戏,劝他不要因为小事生气,果然那片血让他更为凛冽的气息压迫下来。

萧烬安像被这滴血拨动了某根不会被轻易触动的弦。他的目光向王府家法缓慢地挪去,先望向那条刺眼的白绫,眸光遗憾地闪了闪。

许崧娘在暗中深吸口气。

掌家之妾,于内眷来说可能还算个人物。对于嫡子而言,她什么都不算,她就算有隋王的宠爱傍身,隋王不在身边。而萧烬安,疯起来随时能把她投环。

白绫在下午热辣辣的风里抖动。

许崧娘尽管站着,却恨不能变成缕随时可以飘走的空气,沉默太难捱了,她怕极了对方那种漠然的眼神,纵使对方什么也不说,她依旧觉得他来自地狱。

有风把白绫吹动,落在许崧娘脚下,许氏吓得“啊”一声连退几步,像生怕那条白绫成精捆住自己似的!芙蕖院的婢女侍卫受到惊吓,再度齐刷刷地跪倒:“世子恕罪!殿下恕罪……”

唯独白照影支起头,匆忙瞧了眼热闹,又装作身体不适,扯着萧烬安的衣服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看戏。感受到萧烬安落下个目光,不敢得意忘形,连忙不动了。

萧烬安似笑非笑地凝视他:“爱妃伤得这么重,得请全城的大夫,来府上给你好生诊治。”

整个上京城,得有上百家医馆吧?

白照影轻轻启唇,又不敢婉拒,对方有点可怕。

“你那件血衣也破了,我们要一模一样的料子,现在就让人去集市,挨家挨户地比对。”

“好、好的,谢谢夫君。”白照影喉咙发哽。

许氏则是心里发虚,世子的两名侍从当真去买衣料请大夫,她方才知道萧烬安是想诛心,大夫是人证,血衣是物证,两者都流传出去,上京贵妇圈该怎样看自己?

那萧烬安从来不在乎声名。

她的瑞儿可是到了娶亲的年纪,她刻薄儿媳的名声传出去,瑞儿还怎么娶亲!

许菘娘顿时冷汗涔涔。连忙上前挽留:“殿下,府中也有大夫,定能调理好世子妃玉体,妾身也可开启库房,里面真丝锦绣应有尽有,可任由世子妃挑选,殿下……”

萧烬安不听她私了。走出了芙蕖院。

离开许侧妃的活动范围,白照影松了口气,他顺利逃脱虎口,达成今日份狐假虎威,只觉得一身神清气爽,恨不能当场哼哼个小曲。

但谁知身下倏然一空,老虎双手撒开,白照影被萧烬安丢进草丛,刚才抱在怀里的至宝,变成现在随手可以扔掉的废品,草叶窸窸窣窣,白照影惊起两只粉蝶,不可置信地扒拉下来满头草梗。

好疼!

他含泪的眼睛注视萧烬安。

萧烬安并不留恋,他更加愉悦地审视白照影的委屈,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幅度不大地抬了抬:

“自己走。”

***

春末夏初,蝉在叫!

白照影浑身的骨头,疼得就快要断了。

他身上有皮外伤,再加上被人当成个麻袋似的丢进草丛,白照影羞愤交加,以至于他刚被茸茸搀扶进屋,就趴在屋外的卧榻,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讨厌呢?

嘘,小声些,隔墙有耳,也许萧烬安神通广大,就是他在心里说话,也要被萧烬安听见,又要变着法子折磨自己了。

白照影脱掉外衣,艰难地在卧榻翻了个面。

庭院外有嘈杂的脚步声,成美奉命去请全城医者,大夫们纷纷提着药箱,站在院外排队,给世子妃看诊,隔着帘子只听声音,感觉人数众多。阵势把茸茸吓了一大跳。

小丫头连忙凑到白照影旁边,低声说:“少爷,外头有上百个人啊。”那样子不像该给世子妃看病,反倒该给世子爷看看脑袋。

白照影胡乱地嗯了声,他隔着帘子,望了望对面的庭院,萧烬安正在屋子里品茶,动作慢悠悠的。

他看不清萧烬安的面容,只看见对方抿了口茶水,然后做出个杯子向前敬茶的动作。白照影被发现连忙趴回榻上,脸莫名有点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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