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了,温府阖家上下皆忙得脚不沾地,有官身的忙着官场应酬,掌管中馈的夫人忙着各家间你来我往的客套,府里的婢子杂役忙着扫雪、岁朝布置。

唯有一个不忙的,旁人也不敢拿别的事去麻烦她,偏偏也整日不着家。

温府庭院一角,有一座敞轩,左接连廊。

轩外有一株枯梅,沣水之北的梅树冬日里不会开花,须得建暖棚养护着,只是府中无人乐衷于梅花,今年也就任由它枯死了。

今日齐丞相与携二子到温府来,是以此刻敞轩中盆火正旺,宾主尽欢,暖意融融。

推杯换盏间,齐晋也有了些醉意,突然问起:“为何不见你家衍君?”

温长霖看向温尚瑾道:“这就得问守珂了,我平日里也不管小辈的事。”

温尚瑾回答道:“衍君今日一早便出门,去西苑看望符老夫人,说是未时才归。”

“何不将老夫人一并接到府里来?”

“同她说起过,她不愿意,也就作罢了。”

齐晋感慨道:“她还是同幼时一样,喜欢往家外面跑。前几日在承阳殿外匆匆见了她一面,倒是越来越像她父亲了。只是可怜了涣君,我同样看着她长大,父辈的恩怨,朝中的纠葛,无论如何都不该累及她才是……”

酒桌上的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符家的两个女儿身上了。

温尚瑾默然听着,不曾搭话。

弄权之人果真是凉薄填身,在别人身前死后扼腕叹息几声,旧事便也就翻了篇章。

若是让她知晓自己家的祸事成了旁人的饭后谈资,不知是该难过还是掀桌了。

姜衍君从外头回来时,见到府里多了几张熟悉面孔,本想绕路回院里,熟料温玖隔着两道连廊都认出了她,忙不迭扔下手中雪球朝她奔去,边跑边唤着“嫂嫂回来了”。

衍君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同温玖一并到敞轩中去,拜见了齐丞相与温太傅。

都是昔日与她父亲交好的人,一同在马背上守江山,有着过命的交情。

温长霖唤她到盆火旁落座,齐晋也笑着同她道:“方与你君舅说到你,你就回来了。嫁到了建州来,可还习惯?”

衍君闷闷应了声:“习惯的。”

他又道:“若是温家人薄待了你,定要与叔父说,叔父替你教训他们。”

“嗯。”姜衍君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温长霖不乐意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能亏待了自家儿媳不成?”

齐晋不搭理他,转而同衍君说道:“我前几日到城郊猎了几只鸟雀,特地挑了最漂亮的一只,带过来送你。瞧瞧,喜不喜欢?”

她抬首,果然见檐下挂着一只金丝鸟笼子,笼中有只五彩的锦雀,光鲜的羽毛一点折损也无,只不过有些恹恹的。姜衍君勉强笑笑,同他客套了句:“多谢齐叔父。”

齐晋又说起:“还记得你幼时最爱豢养鸟雀,有一次还踩着叔父的肩上树掏鸟窝……如今长大愈发娴静了,同幼时那顽皮样子分毫不搭边。”

锦雀时不时振翅几下,欲挣脱那方狭小的笼子,却屡屡碰壁,折损羽翼,只能徒劳地啼叫。

姜衍君听着笼中鸟叽叽喳喳,席间人后来说的话,大多如耳旁风,没听进去。她不明白,他分明是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为何此刻却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同她谈笑风生。

她低眉敛目挂着笑,紧攥的掌心却似要把衣料都揉烂。似乎有人察觉她的低沉,悄然牵上她的手,像是安抚似的。

姜衍君转头睨了他一眼,少年也同样看向她。她并未多言,暂时容许他这样作为。

温尚瑾自然没说,他贸然牵住她的手,是真的害怕她翻脸掀桌。这般想着,当初她用桌案砸他脑袋的一幕,当真是记忆犹新。

他故意当着长辈的面问道:“今日出门一趟累了吧,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

姜衍君附和他道:“是有些困乏。”

仿佛得了什么敕令,温尚瑾当即起身同二位长辈请辞,着人带上檐下的金丝笼,便卸衍君离开了敞轩。

方走出没多远,齐恂这厮不知怎的也追了上来,还要揶揄一句:“贤伉俪真是夫妻情深啊。”

两人相觑,触及对方嫌恶的眼神后,彼此都转头看向另一边。

“有什么事?”温尚瑾问。

齐恂道:“人都已经送进宫去了,前几日差你去查的事还没着落吗?”

温尚瑾看了看衍君,后者也识趣地先一步离去,他这才开口:“新入宫的沈夫人,沈氏宗族里没有她这般年纪的族女,许是沈家从民间寻得的,随随便便认作了义女,便送入宫去。”

齐恂问:“有没有可能是细作?”

温尚瑾道:“没见过,无法断定。”

齐恂道:“过两日便是朝会了,届时见一见,便知晓沈家耍的什么把戏了。”

举头时,天上碎云向人间,雪满西京道。

居雍宫中万瓦千檐,茫茫一片。空寂已久的宫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沈姝林得封美人以后,住进了玉华宫的唳霜轩。

天子当夜召沈美人侍寝。

步辇已候在宫外,美人却不疾不徐对镜梳妆。

铜镜里映出两张相似的面庞。宫人提墨笔,在她的面颊上轻轻点上一颗小痣,笑吟吟道:“咱们的陛下,应当怕极了这一张脸。”

沈姝林道:“若非如此,沈使君怎会送我进宫来呢?”

宫人又在她腰间系上香囊,提醒道:“熏香莫忘了用,切记要万事小心,便惊扰了旁人。”

沈姝林道:“嗯,我知晓的。”

理好了衣裳与仪容,沈美人施施然步出玉华宫外,乘上了去往幽扶宫的步辇。

入夜,宫人们放下纱帘,便退至了寝殿外。

今日香炉里焚的龙脑香换做了别的香料,细腻而绵柔,使人昏昏欲睡。

沈美人提着一炉香,绕着床榻缓缓而走,由着熏香氤氲满屋。少顷,她见那床帐中的痴傻皇帝睁开了眼,一动也不懂地顶着床顶的避尘。寝衣之下,隐隐可见鱼鳞状的毒斑,只淡了些许,未完全消去。

“陛下醒了?”沈姝林走过去,将香炉置于床头。

洛子甫在见到她的一瞬,瞳孔猛地骤缩。

“你、你、你是何人?”

“妾是新入宫的沈美人啊。”

“来人!来人!”

惶恐而沙哑的叫喊声回荡于空旷的宫室,却无一人应声前来。

“嘘——”沈姝林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笑着示意他噤声,“陛下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

洛子甫扯过被褥,蜷在床角。银炉中冒涌的熏香充斥着鼻腔,引得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止不住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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