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尚瑾同他一并上前去,问道:“可否请常侍带路,让下官去看看陛下情况如何?”

“这……陛下尚在幽扶宫,下官也不敢……”常侍犹豫不已,不敢妄自决断。

齐恂一手按住佩剑剑柄,冷声命令道:“带路!”

“是。”常侍忙不迭道,“还请两位大人随下官来。”

齐恂收剑入鞘,嗤笑道:“你同一个阉人客气什么?”

一路上鸾玉碰撞,剑履铿锵,两人在常侍的牵引下移步至幽扶宫。

此时,为陛下更衣的宫人们都候在寝殿外,捧着痰盂与面盆不知所措。

齐恂推门而入时,恰见寝殿中巨大的屏风轰然倒地,碎瓷满地,满室狼藉,空气中残存着一丝陌生的熏香气息。

洛子甫赤足踩着碎瓷片朝二人奔来,口中唤道:“齐将军救朕!”

齐恂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腿,看向床尾候着的宫人,问道:“陛下都说了些什么?又因何事慌张?”

宫人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洛子甫抢在她前头,说道:“有人要害朕,他们要谋害朕!”

“谁要谋害你?”

“符家的人……还有那个祸害,她就藏在宫里。”

齐恂拔剑怒斥:“什么祸害?你给老子说清楚!”

“温大人救朕!”洛子甫被他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躲到温尚瑾身后。

温尚瑾沉声道:“秉谦,把剑收起来!别听到些和她沾边的事,就跟个莽夫一样!”

齐恂道:“你让他说!”

洛子甫这会畏畏缩缩道:“朕不知道……朕什么都不知道。”

齐恂喝道:“你方才怎么说的来着?”

温尚瑾道:“你冷静点!他不说你还能砍死他不成?”

又看向躲着床榻后的宫人,道:“陛下神智不清,还是由你来说吧,好端端的为何会如此?”

宫人以手加额,跪伏在地,回禀道:“从沈美人侍寝离开后,陛下就一直这样了。”

依旧是有人暗中作祟,果真如此。

温尚瑾踹开抱着他衣角的天子,神色如常,平静吩咐道:“伺候陛下更衣,朝会还要继续。”

新正日疲于折腾,遣人安抚完痴傻皇帝,又着人去清查了玉华宫的底细。忙完出宫时,日已西斜了。

傍晚雪晴,空中飘着淡淡灰烟。

侍女在院里燃草,驱赶“山臊”。

温二公子此时才得闲着家,姜衍君坐在庭鹤轩中岁月静好。今日开笔书福,她写了许多吉语,当下正在洗笔。

轩窗半敞,温尚瑾立在庭中看她,迟迟不肯走近,近了也是欲说还休。

陛下今日种种异样定然同沈氏脱不了干系,意图尚未可知,而他也尚未找到证据。

而她起了身,端着碟没脱壳的粟走出门来,停在檐下逗那只锦雀。

温尚瑾想上前去问问她的,问一问,她与沈弗攸走得这般近,沈家的那些手笔是否也与她有关。

他倒希望与之无关。

姜衍君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回来了也不去换衣裳,杵在那里做什么?”

少年脱口而出道:“看你。”

衍君别过脸去,不知他今日发的什么疯。

温尚瑾走过去与她同立檐下,问道:“头一回在这里过春节,中原的节俗,你可还习惯?”

这么生分的夫妻他还是头一回见,恰恰还是他自己,以至于不知该从何问起。每次总要预先在心中调章遣句多回,才肯同她开口。

她只说:“还行,没什么不好。只是大母不习惯这里的饭食,每每思故土。”

温尚瑾道:“西京相去初陵郡甚远,符老夫人年岁渐长,实在不宜长久舟车劳顿。”

“我知道的,也劝过她。”姜衍君想了想,又说,“君姑久病初愈,胃口依旧不好,今日也只吃了一点,剩下许多。”还剩下些椒柏酒,你想喝吗?不喝我就赏给下人去了。”

温尚瑾道:“不喝了,送别人吧。”

“哦。”她平静应了声,继续捏了一撮鸟食去喂锦雀。

他又拐弯抹角地问起:“今晨才听府里的人说起,夫人在东街盘下一间铺子,不打算与我说说吗?”

衍君淡淡一哂,道:“温大人奉勤恪职,日理万机,还有闲心来操劳我的事啊?”

温尚瑾道:“不过问问而已,平日里也见你忙,就是不知忙些什么。”

姜衍君玩笑道:“想查我啊?”

温尚瑾不言,确实想。

姜衍君又问:“我又做了什么,惹得温大人这般不悦?”

“我何时不悦了?”

她忽然抬手,抚上他的眉心,说道:“脸上写着。”

温尚瑾垂目时,恰见得到她掌心的伤痕,忽有些怅然。

他自然知晓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姜衍君负气离家那一年,他也曾亲自到过永州,途径山高水长,十几个日夜,却没能与之见上一面。

那一日,符家人说尽了二女公子的坏话,也说足了温家二公子的好话,符叔父称“小女性子乖戾,也不受家里管教,不堪与令郎相配。要不这婚事……还是退了吧。”

那时少年躲在门外,只偷听到这些,他不知长辈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父亲是如何答复。

总之这门亲事到最后也没退成。

再后来,一拖再拖,到了怀贞十六年,诸侯之间忙着征伐混战,无暇顾及这婚约退改与否。在战争面前,小辈之间的终身大事,成了父辈眼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时至今日,生拉硬拽凑成的一对,没成怨偶,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笼中锦雀将瓷碟里的鸟食啄尽,将头埋进羽翅里打盹。

末了,姜衍君收回了手,她说:“回屋去换身衣裳吧。”

温尚瑾道:“好,等会就去。这只小雀今日怎么不闹腾了?”

姜衍君道:“齐叔父送我这只锦雀,心性高得很,夜里也不栖息,总在笼子里扑腾。后来我剪去了它的飞羽,它发觉自己再也不能高飞,便也不再展翅了,从此老老实实地待在笼子里。”

那时温尚瑾以为她以笼中雀自喻,心中还存了几许歉疚,问她说:“是不是我屡屡来寻你,令你厌烦了?还是温家规矩太多,使你举止不自由?”

她笑着说:“没有。”

彼时姜衍君看向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温二公子一辈子也不会读懂。

她哪会是那笼中鸟雀呢?

是她要折桓阳齐氏的羽翼,折建州温氏的羽翼。

姜衍君随手把瓷碟搁在窗台上,轻声感慨:“那时年少气盛,不喜欢读女诫女则,总以为家是困住我的牢笼。如今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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