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后者认为,如果连末代首领都无辜的话,那么那些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白白付出性命普通族人又算什么呢,他们难道就不无辜吗?
“那最后哪一方辩赢了呢?”子木问他。
“哪一方都没有赢。”流浪者摇头,“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然后大打出手……演最终变成斗殴,引来了风纪官。”
“每人喜提三天禁闭室。”他眉宇间的嘲讽简直要漫出来。
“他们倒很……武德充沛,与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子木总算从沉默中浮出一点,不似方才那般死气沉沉了。
“刚刚听你聊你……那位朋友的事,正好让我想起了这场辩论。”
“想来你与后者一样,都认为君主为民所仰,受民所托,无法治理好国家即是罪过,更不值得被原谅。”流浪者环起手臂。
他原本大概是想摆个稍显冷酷的姿势,却没想到被旁边的阿白猛得一拽。孩子还是崭新出厂的,不太懂控制自己的手劲儿,把他扯得一趔趄,差点摔地上。
可流浪者又不能真跟阿白计较,只能吃个哑巴亏。
“怎么了?”他颇有些无奈地看向阿白。
阿白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
大抵是因为本质是另外一个自己,流浪者竟然瞧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吧,看来你也想发表意见……那你认同哪一方呢?”他摊手。
“两方……都认同!”阿白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臂。
“……”他就知道。
“随你,只是后面到须弥城了,你别在脑袋一根筋的学者们面前说这话就行。”流浪者叹了口气。
“?”阿白有些疑惑。
“两边都认同,这样不对?”他问流浪者。
“当然不是。只是狭隘的人只能接受狭隘的观点,而非常遗憾的是,这世上大多都是这种蠢货。”
不然哪天阿白在教令院被套麻袋了,他跟别人大打出手的话,岂不是要和因论派的那些学生一样蹲禁闭室。
虽然知道流浪者并没有暗指自己的意思,但确实只支持一方观点的子木有觉得被中伤到。
“可明明首领不希望惨剧发生……族人也不希望部落灭绝,两者都没能得到好的结果……这样也可以分出对错?”
阿白觉得这简直太奇怪了,他朴素的善恶观目前还无法领会这种思想。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这么奇怪……不用管他们。”流浪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阿白的肩膀。
“那你呢,你说了这么多,又是怎么看的?”子木感觉到他话里的倾向,不免有些好奇。
他银色的眼睛看着流浪者,有如皎月望着星星。
“我的经验是,如果一件事冲突的两方都不是主动挑起问题的,那就该冷静冷静,看看周围了。”流浪者像是在说什么战场经验。
“因论派的那些学者表面上好像在论对错,实际上不过是在做算数、做衡量。”
在现代的须弥,人们自诩生活在平等的智慧国度,思考这类不平等的阶级问题时,下意识会从多的一方人的角度出发。
‘如果我是这个沙漠部落的人,更大概率会是普通的族人,而非那一人的部落首领’这大抵就是很多人的心路历程。
况且从事实上来说,首领至少还有努力的机会,而平民则完全没有,只能被动接受,族人蒙受的悲剧显然是比首领要更大的。
人们便因此做出了选择,认为平民更无辜,更可怜,而高高在上的首领又有什么好可怜的,他就该为所有的事情负责。
“看,大的悲剧大于小的悲剧,所以大的悲剧更正义,小的悲剧怎么配发出声音?”流浪者学出一副惟妙惟肖的学者腔调。
“可为什么没人注意到,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这种并不科学、完全践踏了自由平等观念的世袭制度呢?”
在这种世袭制度下,首领有错吗?自然有错,无能就是他的原罪;平民有错吗?当然也有错,错误地认知敌人,点燃了一把烧灭所有人的火,愚昧则是他们的原罪。
可他们的前提都是‘在这种部落制度下’。
这世上之人,少有全才。有些人或许政治素养一塌糊涂,却会是个优秀的文学家;而有的人生来不善耕种狩猎之道,却能洞察人心,统御众人。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让拥有才能的人接受教育、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让竞争下脱颖而出的贤能者接手权力,执掌船舵。这才是现代须弥教令院的立足之本。
“我真意外……”子木看着流浪者。
这一眼里的惊异莫名让他很不爽。
“意外什么?”他没好气道。
“我以为你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然后不屑地说他们都是蠢货。”
流浪者眸子窜出两团火花,总感觉下一秒他就要风刃起手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如果是斯卡拉姆齐的话,的确会这么想。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我认为‘要正确地对待失败’这个建议很中肯,但在这之前,‘正确地认知失败’同样重要。”
不知究竟是出于胸腔里哪种隐秘的思绪,流浪者最终没有真的请对方吃自己的铁拳,而是将这番从刚才起,就一直想告诉对方的话讲了出来。
“我觉得你……的那个朋友,或许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不如让他也冷静冷静,往周围看看怎么样?”
对于流浪者来说,子木这样一个连萍水相逢者,都会竭尽所能去指引的滥好人,会因为漠视子民而遭致灾难……
这实在很难想象,更难以让他信服。
与其沉溺在这种可笑的‘自我反省’中,流浪者真诚地建议对方,从外部去找原因。
子木止住了脚步,他的睫毛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霞光渐去,夜色婉转,月亮在云后隐了又明,天幕中星子闪烁。
月便恍惚地想起,星子本是恒星……亦是太阳。
……
没等流浪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子木几乎是飞速取下背上挂着的帷帽,将它扣到了头上。
他挥动的衣袖都在空中留下了残影。
白色的帷纱落下,将这个青年眼角泛起的颜色统统遮掩。
流浪者微微抬眸——又怎么了?
“果然……”子木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来这里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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