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方的反应,还有那区别于铺中其他人统一的装束,褚岁晚猜测应有些地位,不是对账之人。

下一秒,果不其然。

在她话落之后,瘦高男人彻底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赔笑道:“郎君这是何意?我做芳华阁掌柜十几年,铺中从未出过差错,你此番言论,让我以后……”

他颤抖着双手,捻起衣袖,抹了抹眼角,表情极为痛苦,嗓音带着苍凉。

“如何在铺中自处啊。”

尾音混杂的叹息传散在风中,如柳絮飘过,没什么重量,却在人的肌肤留下阵阵不可忽视的瘙痒。

众人面面相觑,虽说这家店的人平常有点狗眼看人低,只认钱,但其手艺也真是没话说。

对于能买得起他们家饰品的富家人,招待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基本买了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甚至变成常来。

而客人走的时候,百姓们都能瞧见掌柜点头哈腰相送的身影。

今一个乞丐和一个为东家尽心尽瘁的掌柜。

一看就知道怎么选。

奚云祉的视线慢悠扫过这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人群,倒戈仅发生在刹那之间。

他眉眼稍弯,无声无息的笑了一声。

还真的是有趣呐。

骤转急下的态度,褚岁晚也感受到了,黑眸没有丝毫躲避的对上了,瘦高掌柜暗含挑衅的目光。

少年冲对方勾了勾嘴角,俊靥露出一个无辜的温笑。

她也是会点嘴皮功夫的。

褚岁晚把剑握于手中,如温文有礼的书生,弯腰作揖道:“在下言行有失,还望掌柜见谅。”

听了她的话,瘦高男人面露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少年。

这倒是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刚才不还咄咄逼人。

很快,他瞳孔的困惑转变为慌张,嘴角僵硬的抽动上扬。

只见少年不改温和笑意,道:“怀疑的种子一但植下,恐扰了掌柜之后的清净,不如现趁着父老乡亲都在,掌柜明验正身,大伙做个见证,替掌柜消除之后的隐患。”

“掌柜惨遭污蔑,为求清白不拘潇洒自证,芳华阁掌柜有此等光亮之行,日后生意……”

说到这,她嗓音略微停顿,眼含深意的看了一眼,正在思索的华服男人,随即接着道:“定能更上一层楼。”

“不知东家,意下如何?”褚岁晚朝男人问道。

华服男人,就是踢乞丐之人,即是芳华阁的东家。他是一个商人,利为首要,何况这显然是双赢。

于是乎,芳华阁东家思索没多久,便朝瘦高男人说:“木彦,我觉得这位兄台说得在理,你验一下也好,免得传出去,说我们芳华阁欺负一个乞丐。”

木?

奚云祉和褚岁晚同时眼色微变。

这是去掉姓,还是没去。

掌柜挣扎道:“东家,我……”

东家对他的话听而不闻,转身和蔼的问褚岁晚:“兄台,对这如何验,可有方法借鉴?”

这一行人衣着皆不是普通之物,想必身份不简单,从商者最惧得罪富贵人家,今日不顺着他们,难免会留下隐患。

说不定日后他们想起,印象好,还给他介绍几个客人。

褚岁晚扬了扬眉,把东家眼里变化的神色敛入眸中,答应的这么快,看来对他铺里的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就是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接住。

“这简单,只要找个信得过的公正之人,帮掌柜查看一下身上,有无——欸呀,”少年看向乞丐,笑着道:“小兄弟,你还没回答我方才问题呢。”

话落,已看不清五官的脏乱面孔直勾勾的,朝褚岁晚看了过来。

含着悲悯底色的瞳孔,无声凝望。

有着旁人难以察觉到复杂。

他张开打得肿胀歪斜的嘴唇,道:“我亲眼看到他揣在了身上,我的铜钱是搬海鱼货来的,上面一嗅就可以闻到鱼腥味。”

这话落入瘦高东家耳中,整个人都灰败几分,而人群中淳朴的百姓已自发的出来几个人,热情的来到他面前,开始帮他“验”明正身。

只要是在这总目睽睽下搜的,谁来都可以,于是东家也没有阻止这些百姓。

而掌柜更加不能拒绝,任由几双摸索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一点一点接近,能让他名声扫地的东西。

片刻后,一个漆黑的布包从掌柜身上搜了出来。

东家眼角下压,面色一变。

脚步大跨上前,直接抢过百姓手中的黑布,放在鼻尖下一闻,传来的缕缕鱼腥味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

在啪啪的打他的脸。

不信邪的再打开黑布包。

然里面的铜钱数量,心里默数了一遍又一遍,都是刚好正对上那枚发簪的价格。

帮忙搜身的几名百姓互看了一眼,机灵的没有出声,默默的退回人群。

褚岁晚嘴角上扬起促狭的弧度,轻声压着腔调疑惑地问:“东家从那布包上,可有闻出鱼腥味?”

一旁的乞丐像是接收了什么信号似的,指着男人手里的布包,大声的道:“那个就是我的钱,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总不能还用那么丑,又破破烂烂的布来包钱吧。”

随着他的话落,涟漪泛开加大。

“连乞丐的钱都骗,他还真是不要脸。”

“就是喽,也不怕拿得脏手,谁知道那钱的来源。”

“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虽然人家是乞丐,但这是人家堂堂正正去搬货赚来的,你没看到那芳华阁的东家都去闻了吗?看他的脸色,肯定就是上面有鱼腥味。”说完后,他睨了一眼那人,像是避晦气一样,退开几步。

“你!”头上插着巾花的妇人剁了剁脚,眉上的那颗黑痣,随着主人面部气愤的神色而抖动着,本来就大的黑点这下子显得更加注目。

褚岁晚朝这看了一眼,乌眸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妇人很快便扭着腰,拨开人群离去。

周围的百姓,包括刚刚和她争执的麻衫男子,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松了一口气。

离褚岁晚近的百姓,见这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略带困惑的看着妇人离去的方向,贴心的对她解释了一句。

“小公子,那是我们这有名的长舌妇,我们大家伙平常都怕她凑过来。”

“她说话一向不好听,小公子别见怪。”

妇人说那小乞丐钱脏的音量不低,在对面的都能听出个大概。

歉意来得突然,吐露的人也不是该道歉之人。褚岁晚知道其中的深意,对向她解释的百姓略微颔首,柔声道:“这里民风淳朴,我们都很喜欢。”

闻言的百姓道了几声“好”字。

家世不俗,还如此有礼,罕见啊。

而他们说话这一会功夫,芳华阁的东家把瘦高掌柜呵斥了一番,最后为了挽回名声,东家压着掌柜朝乞丐弯腰道歉。

“乞丐兄弟,是我管教不当,这钱物归原主,还有这发簪,我当作赔礼一道给你。”男人把布包和发簪一并递了过去。

乞丐刚要接过,手却被一只纤细骨秀的手拦下。

褚岁晚温声对面色僵硬的东家问:“是不是还差了,这小兄弟脸上的伤,是贵铺所为吧。”

“是是是。”男人朝后面招了招手,下人立马递上来一个钱袋子。

他接过后,再次递了过来。

这次,褚岁晚没拦着,乞丐沉默的接过本来回不来的钱、又根本不可能得到的赔偿。

见他接过,东家眼里松了一口气,要是对方趁此要挟,他还真不能不给。

想此,他拔高音量道:“今日是我芳华阁管教不当,使至差点酿成大错,但念及何掌柜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便以扣他三个月工钱为罚,警示下面人引以为戒。”

“此外,为表达芳华阁诚挚的歉意,我决定折价三天。这三天内,凡在芳华阁买东西,都额外赠送小礼品一份,还望诸位海涵一次。”

这围在周边的,可不止是买不起首饰的普通百姓,还有一些富家人,他得把名声吸引回来。

何况,乞丐都能攒钱来买他家东西,这些百姓也可以,而且说不定觉得这一次划算,也来买上一买。

钱攒攒就多起来了。

这番操作让褚岁晚一行人大开眼界,刚刚还讽刺东家的南音,都忍不住咂舌。

这生意做的,不仅见风使舵,还能屈能屈,还搞上减价这一套。

京城的商铺,恐怕都没他这么滑头。

只是……

褚岁晚看着接过钱后,就认真说要留在他们身边报恩的乞丐,她重复问:“你真的要跟着我们?”

乞丐没有一丝迟疑的点点头。

见此,褚岁晚侧眸看向其他人,无声问询。

奚云祉很大方的道:“人是阿弟救下的,他想跟着报恩,我没什么意见。”

南音:“嗯嗯,我和大哥一样的想法。”说完她还用手肘戳了戳沈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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