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留了二皇子监国,圣驾便浩浩荡荡地南下了,随扈的官员、侍卫众多,逶迤出十余里。
内阁顾循、张已伴驾南巡,其余朝臣二三十人,顾党清流参半,晏云晚亦在其列。
圣驾自京而出,车马拟穿宿州、信州,将于虞江上游改乘龙舟,顺流直抵嘉渭仪州城。
走了三五日的光景,圣驾择了一片平原驻扎。
临近溪流,水声汩汩,远处山峦起伏,草木苍翠,一点星子高悬远天,辽阔的风浩荡而来。
看惯了宫城森然,乍见如此景致,天子心中顿生壮阔之感。
是夜,御帐内明烛映照,天子召了顾循、张已和晏云晚一同用膳,饮过酒,含笑道:“我大梁如此壮美河山,览之欣然呐,昭璇还有老五都想同来,朕都未允。”
张已依旧是劝阻:“陛下身系江山社稷,久离宫阙,实在不妥。”
天子兴致好,竟也不怪罪,抬指含笑点了点他:“老顽固。”
张已扶着膝起身告罪,落座时,又捂胸轻咳了几声。上了岁数的人,本就力弱,再连日舟车更是难捱。
对侧顾循开口问:“张大人可是身子不适?”
闻言,天子侧首同何显意道:“去请太医。”
张已连忙道:“不过是宿疾,并不妨事,岂敢劳陛下费心。”
天子见他诚惶诚恐,也不勉强,便作罢了。
酒菜撤了下去,内侍又捧了核桃酪上来,天子笑说:“御厨也就这道核桃酥酪做得尚可,你们也尝尝。”
白瓷小盏盛了莹润如玉的酥酪,晏云晚尝过一小口,口感绵滑,核桃气味愈显醇香。
座上天子随口问起:“新制推行可还顺利?”
晏云晚连忙答:“兵制改革于浮州卫试行,已有月余,为减免税赋,百姓多愿从军,逃亡之事近乎绝迹。宗亲勋贵纳赋虽有波折,但尚算顺利。”
天子似是有些醉意,静了半晌方一笑,目光虚落至帐外夜幕中:“好,甚好。”
宴罢,夜色轻轻盖了下来,四野皆是静谧无垠的雾蓝色。
自御帐退出来,晏云晚追上顾循,沉了眉:“新制推行以来,不少官绅为避赋税,竟将部分田庄记于百姓名下,此事顾大人可有耳闻?”
顾循步子未缓,轻轻“唔”了一声,他一袭蟹青色的常服,一侧面颊在火盆映照下,一片冷白。
晏云晚跟在一侧,沉声道:“更有甚者将田产寄名于寺庙、道观,两相勾连。户部实地踏勘造册,一个堂堂伯爵府竟只有薄田十亩,何其荒谬!”
大梁境内庙宇道观名下田地不征税赋,便被钻了空子,种种手段层出不穷,肉食者鄙,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世上没有万世的明君,也没有百代的能臣,唯有制度,可以长长久久地约束人心利欲,可使朝政清明、百世不衰。
顾循没接话,缓缓抬手按上了胸口,步子逐渐顿住。
“若放任自流,改制一事便会拖至无疾而终,”晏云晚声调一沉,“喻崇其人担不起来,户部官吏也已生贪贿包庇之事,若不尽早——”
她话未说完,身旁人影倏地歪了下去。
晏云晚一惊,抬臂将人扶住了,这才看清他唇色乌紫,面颊却是惨灰,紧紧按着胸口拼命喘息着。
“顾大人!”
她一时惊骇,回过神来便急令一旁的侍卫从速去请太医,话刚落,手腕却忽被紧紧攥住了,低眸,见他只一味摇头。
许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她情急之下喝停了那侍卫,顿了片刻,到底是觉得不妥:“去请!”
恰遇鸣璋疾步赶了过来,拦住了那侍卫:“是大人的旧疾了,不必惊动,也不必声张。”
他急忙扶住顾循,怀里取出瓷瓶倒了一丸药喂下去,一段昙花幽香乍然浮起。
而后,晏云晚同鸣璋将人扶回了营帐,烛火葳蕤,顾循倚在案后,缓过来些,缓缓松了握着她腕子的手,颔首道:“唐突了。”
“无妨,”晏云晚退开一步,袖子轻轻垂下,遮了腕上的红痕,低头却瞥见他手背、颈子一片艳红的疹子,愕了愕,“顾大人这是,血灼之症?”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见过,血灼之症者,服食核桃则咽喉阻塞、身泛红疹。
顾循轻声应了:“老毛病了”。
晏云晚想起适才席上天子赐下的核桃酥酪,一时哑然,细想,也确然是他会做的事。
能谄媚至如此苦心孤诣的地步,圣眷不衰也是自然,她几乎是有些叹服,碍着改制一事他出过力,终是一语未发。
鸣璋斟了茶上来,顾循擎盏饮茶,目光却只落在她身上,知她虽不言语,也不外腹诽他谄媚邀君罢了。
初夏的夜,账外有远远近近的蟋蟀鸣叫,明烛拖曳出一片鹅黄的光色,她立在案前,触手可及的明月光一般。
顾循:“时势诡谲、人心幽晦,朝堂事不是一句是非曲直说得清楚的,忠臣也未必就得是犯颜上谏如张已那般。”
夜深了,账内香炉里燃了月痕香,若有似无的昙花气息,晏云晚听他给自己找补,淡声说:“谬论,那也总不会是顾大人这般,”看了眼账外,又道,“时辰不早了,下官该告辞了。”
顾循望着她回身离去的背影,眉梢一扬:“晏大人这是以人废言。”
晏云晚一顿,并不回身,侧了脸轻笑道:“顾相说是便是吧。”说罢便提步去了。
案上烛花忽地炸开,毕剥一声,顾循方回神,目光自账外渺渺夜色抽离,唇角笑意未消。
鸣璋近前来,小铜剪剪了剪烛芯,自怀里取了一封信呈上:“京中薛大人差人快马送来的。”
顾循展信看了,又递与鸣璋:“陛下刚命监国,杜勉便私下多次谒见二殿下,如此行事,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鸣璋接信飞快扫过一眼,眉心缓缓蹙起:“无论如何,储君之位,圣心已是昭然,张已一干人用心亦是昭然,大人该早做打算。”
顾循指尖叩在案上,思忖了良久:“陛下虽厌其迂阔,却也知其忠君体国、心系社稷,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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