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不算太烈,宫苑旁边的南天竹青翠欲滴的叶片上还凝聚着晶莹的露珠,看样子今日似乎会是一个不错的艳阳天。

易殊整理了一下浅青色的宽袖襕衫,抬脚踏入了窗明几净的明礼堂。

这身衣服明显并不昂贵,甚至在这个坐满了各种皇家贵族的明礼堂略显逊色,像是一颗普通的珍珠滚进了金碧辉煌的藏宝阁,在各种璀璨的珠光中黯然失色。

但是这已经是刘习特意找到的能穿得稍微体面一点的衣服了,虽然易殊自己已经对这种身外之物并不在乎。

不过过于格格不入就会很容易引人侧目,想到这里,易殊悄然握紧了手里的竹简,抬眼轻轻瞥了一眼四周,就淡然走到最后的桌案前坐下。

明礼堂修得简洁大气,门扉窗棂隐隐可闻到一股细腻的微香,想必是取材于上好的降香黄檀。

虽然说理论上坐满了人,但是实际上只是座位上都有人而已,偌大的讲堂只有十几二十副桌凳,都相隔较远。

名义上是太子侍读,但是先前抬眼时,他分明注意到那个傲然挺立的身姿周围并无半分自己的容身之所,所以他很识趣地走到了最后。

这个明礼堂也是本朝设立的,太子本该是专有太子太傅指导,更何况当今皇上在皇后过世后无心后宫,太子是唯一的皇子,本不用在皇宫内设立这么大一间学堂。

但太后美其名曰让朝廷大臣与皇室多亲近,把权贵高官年龄与太子相仿的嫡子都送进宫中一同入学受教,更让人好笑的是又偷偷放出风声暗示本朝的选举选贤而非世袭。

这种前无古人的做法无疑在官员中激起千层浪,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一方面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套,是把自己孩子亲手送进去当一枚太后用来制衡自己的棋子罢了。

太后手腕高明老奸巨猾,根本就不放心这些陪先帝一统天下的老臣会永远忠心耿耿。

但是这又给了这些王公子弟拉帮结派的机会,虽然他们现在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幼童,但是以后可几乎都是下一批政权中心。

另一方面,太后与太子毫无血缘关系,太后把持朝政多年,且传闻太后与皇上关系不睦,虽然曾经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但后来好像闹得并不好看。

毕竟太后把持大权,所以以后皇位真传给谁还真不一定。

再一说来,就算还是传给太子,让自家孩子早早攀上太子也说不定能对以后仕途有益处。

左右都是必须把自家孩子送进去,很多大臣索性自我安慰也就当让孩子换一个地方读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讲堂里有一些小少爷在炫耀着自家父亲新赏赐的上好羊脂玉,也有一些人在兴奋地讨论什么时候再随大哥出郊游猎,这些嘈杂的声音在看见易殊进来以后逐渐小了起来。

易殊一边安静地把其他书简拿出来,一边泰然自若地思考该怎么在宫中活下去,一时失神将案几上的狼毫扫了下去。

他弯下腰,手刚触到冰凉的笔杆,便感到手背一重,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往下踩。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金丝靴子和玄色金丝暗纹长袍,再往上是一张文弱秀气的脸。

靴子主人仿佛才察觉到踩到了东西,斜睨着大叫:“哎哟,这是谁家的狗奴才,这么不长眼,挡了小爷我的道。”

空着的手掐了掐掌心,易殊抿了抿双唇,眼里看不出情绪。

虽然易殊的名号在京城几乎人人皆知,但易殊自己作为侯府世孙认识的人着实不太多。

原因无他,作为开国功臣,还手握重兵驻守北部边界,宁北侯深知处境的危险,所以侯府一向不与人过于交好,除了官场上必须要维持的表面和气,私下里尽量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以免引起上面的疑心。

更何况每一年的光景,尽管家眷不允许出入军营,易殊不是在陪同母亲守在北部边疆的小镇,就是在和母亲去北部探父亲和祖父的路上,很少参与京城内各个家族虚以为蛇的登门造访,大都是派人仔细将贺礼送上即可。

即使是待在京城的时光,也不被允许与父母身份过于高贵的孩子交往过密,以免落人结党营私的口舌。

所以面对眼前这个玄袍少年,易殊只能感觉这张脸略有些眼熟,勉强能从中看出某个朝廷要员的眉眼,综合穿着打扮,和年龄,以及这盛气凌人的气质。

易殊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开口:“梁公子。”

此人应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梁恒最小的儿子梁文慎,有个正二品的父亲,又是家中幼子,确实有资本用鼻孔看人。

不过易殊并不记得自己与他有过什么矛盾,甚至连接触也不记得有。

今日进宫以来,遇到的每一个人他都礼数周到,根本没有什么暗中得罪他的机会。

梁文慎好像才看清踩到的人是谁,很惊讶地说:“诶,谁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汴京才子,我们宁北侯府的易公子吗?”

话是这样说着,但是他的脚却纹丝不动,继续踩在易殊的右手上。

没有听见易殊回话,梁文慎有些不爽,继续讥讽道:“倒是我糊涂了,你早就不是什么尊贵的世孙了。你爹通敌叛国,你现在不过是皇上随手好心留下的一条狗,你还有什么可清高的。”

梁文慎周围的人适时发出戏谑的声音,似是附和的声音。

老实说来,整个明礼堂的十几个人,除了太子和现在猜中的一个梁文慎,易殊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那些人却对易殊抱有莫名的恶意,就好像他们是根正苗红的正道子弟,与易殊这个家族似乎有罪孽的人天然就是对立面。

易殊抬起头,眼神如常地看了看梁文慎:“梁公子说的是,在下受教了。”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不错’。

梁文慎被对方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再欲说什么,只听见前方传来三声严肃的敲击戒尺的声音:“时辰到了,马上讲学了,你们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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