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西沉,但廊州街头依旧忙忙碌碌。

平远军上山帮助山上的百姓搬家,索性人来得多,到日暮时分也几乎都撤到了山下,百姓留他们在家吃饭,陈京观也没说什么。而穆氏兄弟领了陈京观的命令,四散在各处帮助阙州派来的商船运粮。

其实他们很早就听说廊州藏着一个粮仓,可派出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没有打听到有关粮仓的具体位置。

时至今日,他们才在敬安山脚下的一个布坊里看到了满仓的粮食。

“在布坊里储粮,亏他想得出来。”

穆云山腿上有伤,便在布坊门口负责组织,他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大致可以算得出里面存粮的数目。

廊州因处在敬安山脚下,很少受到冷空气的袭击,而海拔低,又给他们带来了潮湿的气候。布坊为了防止受潮,往往会加盖防潮层,在这样的环境下,布坊刚好就成了廊州最适宜存粮的地方。

“哥,里面的东西不多了,这我盯着,你先去休息会?”

穆远山在码头上看着装货,穆晓山就跟着二哥来了粮仓。

此时的他眼睛还肿着,手上的印子陈京观给涂了药,消下去了些,可反复抬拿麻袋,又让血渗了出来。

“我在这等你,免得你毛手毛脚,等下搬完所有货,咱们跟着送货的马车直接去码头。”

穆晓山点点头,但还没进门,又转过身问:“不去给陈大哥道别吗?”

穆云山没有回答,示意穆晓山先去搬粮。说实话,他自己心中也在犹豫。

此人行事没有逻辑,也不像传言所说的心软。他设计抓了穆晓山,却只是让他吃了些不痛不痒的苦头;他也没拿弟弟来做要挟,也没派兵攻上敬安山。

可是他所说的话,穆云山都相信。

因为他从他眼里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不甘心。

这份不甘心支撑他拖着病躯活到现在,让他作出上山为寇的决定,而他也愿意相信同样出于不甘心的陈京观。

“哥,里面空了,咱走吧。”

穆晓山将肩上的粮袋子放在马车上,又给哥哥拿了个垫脚,扶着穆云山坐上去,自己则跑到队伍前头骑在马上。

“哥,咱还回来吗?那可是阙州,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

穆晓山侧过头朝哥哥喊道,而穆云山没搭话,自顾自地捶着腿。

今晚的夜色很美,北边下了雪,南边却是玫瑰云,夕阳的残晖照在自己身上,穆云山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斜靠在粮袋子上。

他想睡一会,然后做一场梦。

马队的速度不疾不徐,穆晓山驾着马,一路上还和队伍里新认识的小孩聊着天,他们应是同龄,小孩羡慕他做过英雄,穆晓山则羡慕他回家有娘做的饽托。

后来穆远山叫醒了穆云山,他们本想与陈京观告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朝着雍州的方向远远举了一躬,便径直上了船。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能看到码头的酒楼二楼,陈京观一直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放心就去送送,在这看管什么用?”

陆栖野将陈京观杯子里的酒斟满,又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他顺着陈京观目光所在方向看去,那艘建制华丽的庞然大物已经开始慢慢向前航行。粗算时日,十天就能到阙州。

那日,刚好是万阳十七年的最后一天。

“没事,还会再见的。”

陈京观收回目光,盯着桌前的酒杯。这是陆栖野临走时特意快马回家取来的桂花酿,说是庆祝他又完成了一件大事。

“你确定他们会回来?那可是你们南魏的都城。”

陆栖野仰着头一饮而尽,又吩咐小二端上了时令的凉拌苜蓿和五香牛肉。

他回家时父兄还在军营,他便让晏离鸿传话说自己跟着陈京观去廊州三日。

“嗯。”

陈京观没有过多解释,拿筷子夹起桌上的菜。

北梁的粮一个月前就送到了,大家的日子也都慢慢恢复了水患之前的模样。

这是今年最后一茬苜蓿,根茎处已经有些老了,不过这次是油炝过的,沾了满满的油香。

“下酒还是该配沙葱,不过如今北梁也很少见了,等过几日哥哥大婚,你来了澄州便能吃到了。”

陆栖野一边品味着嘴里的菜,一边微微皱着眉头。倒是他对面的陈京观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有些若有所思。

“陆小将军大婚?”

陆栖野听出了陈京观嘴里的疑惑,可这倒也让他有些不解。

“你没收到我寄给你的请帖?我记得我一个月前就寄到雍州了,怎么……诶呀!”

陆栖野一拍脑袋,满脸懊恼,倒是陈京观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失笑。

“也是我的问题,我未与你言明我直接来平州,不过如今还有些时日,还能着手备礼。”

陈京观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关节处的酸涩已经有几天了。最近多半在路上赶着,晚上也最多小憩一两个时辰,现如今粮上了船,倒是能好好休息了。

“陆小将军是和哪家的姑娘?”

“林相长女林朝槿,他们是青梅竹马。”陆栖野提到哥哥的婚事,脸上的笑意都快满溢了,“朝槿姐姐那可是长宁街上远近闻名的窈窕,不过我哥也不差。”

陈京观点点头,夹了一片碟子里的牛肉。

北梁丞相,林均许,他见过此人。

当时父亲宴请曾经的同门,其他人都到了,可父亲依旧在门口候着,临近日落,一辆马车才停在陈府门口。

那时候陈京观四岁,还由母亲温润抱着,他和母亲陪父亲在风里等,刚见到林均许的时候还闹了脾气。

但是林均许与陈频不同,他性子慢,做什么都很和煦,他看着陈京观耍性子,也不恼,只是从温润手里接过他,满脸笑意地将怀里的饴糖给了陈京观。

“叔叔家还有个姐姐,她最爱吃这个了。”

这是林均许对陈京观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想来,他说的便是林朝槿。

“仪式在澄州办?”

陆栖野点点头,招呼小二来买单,临走时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走吧,我与父亲告假三日,你不得尽地主之谊带我去你的地盘逛逛?”

夜晚的廊州比雍州热闹许多,雍州因接壤西芥,实行宵禁,到了晚饭后路上的人就慢慢少了,可是廊州的夜晚,才是大家出来欢乐的日子。

东亭灭国后,萧霖向崇州派了驻兵,东亭的人因为是迁户的缘故,在那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便渐渐都走到了廊州。

而廊州本来是南魏人数最少的州县,大量东亭人的进入为此地带来了丰富的商贸机会和劳动力,廊州本地人对此并不排斥,大家便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

东亭的夜市模式,也一以贯之的复刻到了廊州。

“廊州天气适宜,百姓淳朴,真如地方志里记载的一般。从这儿,我倒真能看出书上所谓的‘南魏遗风’”。

陆栖野一边感叹,一边在路过的摊子上挑选香囊。

“你怎么还会喜欢女儿家的东西?怎么,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陈京观看陆栖野挑得认真,不禁打趣道。

“不是给我的,是给晏离鸿的。他喜欢在身上戴些小玩意,他平日总是穿得像个死人,我给他选个鲜艳一点的,让他增点生气。”

陈京观无奈地摆了摆头。

廊州因为潮湿,花草树木都长得很好,东亭的刺绣兴起后,街上多有这样的香包在卖。

“你不是与他不对付嘛?”

陆栖野撇了撇嘴,拿挑好的香包给店家示意,然后拿出银子付了账。

“也不是不对付,就是莫名多了个哥哥,总觉得怪怪的。”

陆栖野将香包收好,闻了闻还留存在手上的香气。

“我九岁时父亲接他回家,父亲与母亲谈了一夜,第二日他就成了我哥哥。他说他没名字,就连名字都是父亲为他起的。家中原有兄长,兄长从小就勤奋,也比我聪明,如今又多了晏离鸿,我在家中,更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我如今也十七了。”

陆栖野很少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陈京观望着他,也看到了他眼底的落寞。

“栖野,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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