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即将入幽之时,颜茵茵收到云罗消息,放出去的六处毒饵里共有四处咬钩,潜部顺藤摸瓜,一连串拔出许多人来,整个幽州如今变了天,大官小吏轮番落马,毫不容情。

消息到时林子敬正同颜茵茵一道用膳,闻言筷子直接从手里掉出去,略微傻眼:

“你行啊,颜茵茵,不过才把锄奸的事交给你几天,你就借着迎公主的东风把事办得这么漂亮,难怪王上器重你。我竟然还以为你真的因王上要另娶伤心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一介女中豪杰,不是个扭捏性子……”

他说到此处,脸色一变,似乎才回过味来:

“不对,既然那几日你没有伤心得到处买醉纵马,那我替你挨骂,借你钱借你马算是怎么回事,你还我……”

“林子敬!”颜茵茵一拍桌子,在林子敬开口前抢占道德高地对他指指点点,“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有关幽州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就是一点小钱吗,你不要转移话题。”

林子敬心道你借的我你当然觉得是小钱。

颜茵茵撑着脸,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太阳穴,眉梢却仍凝着忧愁:

“你听我说,我虽借着公主入幽之事铲除了部分他方探子,但事情还不算完,一定还有其他藏匿得更深的人。这次之后他们只怕会蛰伏一段时间,要把人找出来以后只会更难。你跟在王上身边时务必时时留心,刻刻警戒,一旦有不对便立马报与潜部,遇事多与季大人、陈大人两位相商,此二人皆是能臣干吏……”

“那是自然。”

林子敬换了双筷子,去夹碟子里的花生米,不甚在意道,

“不过平时也不见你这般啰嗦,今天这话说得跟托孤似的,你难道还会离开不成?”

颜茵茵扒了一口米饭,没说话。

林子敬埋头苦吃的动作滞了片刻,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不会真想……”

颜茵茵讥诮一笑:“外头的世道这么乱,我一介弱女子,过惯了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的安逸日子,若真走了,活得下去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吃不了一点苦,当然也不会自讨苦吃。”

自她穿越至今,已过七年矣。世道并没有变好,反而还有愈发混乱的趋势。

齐室固守京师,至今做着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盛世美梦;十八路诸侯为争地盘互相攻伐,以致流民越来越多,青壮男子被抓去强服徭役,妇孺老幼难以维持生计,最后化为沟壑间的苍苍枯骨。

颜茵茵曾因办差的缘故在去岁秋天跟随沈定途经并州城,偶然路过一个村落,村内十室九空,本该盛满金黄稻香的田地瘦得像个将死的痨病鬼,道道干枯裂口在它身躯上绽开,其上稀疏生长着干枯发黄的杂草,旁边遗落了一把生锈的镰刀,还有数具枯骨。

世道艰辛,不论上头换了几轮天,唯一不

变的只有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赋税一次比一次重。

这些枯骨也许是村里的百姓,不知是病死还是饿死在了他们世代赖以生存的田地边,又或是遭强盗抢劫、不愿背井离乡……

即便沈定治理幽州七年,将其恢复原有繁华,尚还有小若这等卖身葬母的事发生,更遑论其他地方。流民山匪间的残忍争斗,她早在十二岁时便体会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目睹种种惨状之后,颜茵茵厘清了自己在沈定身边的定位。

她是攀附沈定而活的菟丝子,借着沈定的高枝昂扬向上,由着沈定的枝叶遮挡而不经风雨,一旦离开,外界风刀霜剑严相逼,菟丝子无力独活,结局便只有枯死。

所以只有沈定先腻烦她,把她打发走顺便给她安排好下半生的份,她决无可能率先抛弃沈定。

至少颜茵茵从前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子敬犹疑发问。

“意思是我办完这趟差便又轮到休沐了,期间林子敬与狗不得入颜宅,有事也别来烦我。”

颜茵茵打了个哈欠,神色如常地道。

幽州城门迎公主的仪仗业已摆开,礼部官员就位,使团赶在黄昏前押着一箱箱华贵珠宝以及鸾舆上的公主请进了城。

沈定公事繁忙,并未现身,只简略吩咐身边近随当着众文武官员的面赏了颜茵茵,并言说王上怜她一路风尘,舟车劳顿,故赏赐不必入王府当面交差。

这番话惹得听到命令的官员私下窃窃,毕竟王上甚爱颜茵茵,平常恨不得同她长在一起,自从三个月前那场无人知晓的争端过后,二人似乎无端疏远了很多。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人精,很迅速地得出结论——

颜茵茵已遭王上厌弃。

一时慨叹有之,怜悯同情亦有之。

此女子跟在王上身边多年未有名分,就算遭王上抛弃,以后又有谁敢迎娶?

在他们眼中,一位女子声名狼藉,无人愿娶便已是比死亡还严重屈辱的下场了。

颜茵茵没理会众官包裹在皮囊底下的复杂心思,道了谢后便径自打马回颜宅。

颜宅门前细柳照常在风中舒展着满头翠丝,门前青石板上的苔痕被太阳烤干,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草木香气的太阳味,叩响大门上的铜环。

赵伯将门打开,见到颜茵茵时满脸憨厚笑意:

“姑娘回来啦,老赵早听说姑娘今天能到幽州,一直盼着呢,现在已经将饭菜做好了,您回的正好。小若,姑娘回家了,还不快过来帮姑娘拿行李。”

院里的夏风混着饭菜时蔬的烟火气,秋千旁纳凉的竹桌边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扎丸子头的小姑娘雀鸟一样跳跃着奔来,在颜茵茵身前一段距离停下,仰脸看着她,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颜茵茵心情大好,一把把小若抱起来转了几圈,捏着她的脸问:

“姐姐出去这几天想姐姐了没有?”

小若轻轻朝她点头,之后便红着脸害羞地躲避她的视线。

颜茵茵将包袱往自己的房间随意一搁,便来院子里陪小若与赵伯用饭。

晚膳毕,她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匣子,一个推给小若,一个给赵伯:

“这是去兖州给你们二人带回的礼物,都看看喜不喜欢。”

小若匣中是几枚做工逼真的珠花和一枚银锁,给赵伯的则是兖州上好的新茶。

“又劳您破费了,姑娘。”赵伯一脸讪讪,“原本您愿意雇老赵一个跛子看家护院已经是格外心善了,这老赵怎么好意思收啊。”

“只是路上看见便随意带回来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赵伯在我不在时独自照顾小若辛苦,这都是应该的。”

“哪里哪里,小若这孩子乖巧,我一看到她就想起我那亲孙女,若她还在……”

赵伯说到此处,忽然哽住,口中含糊了几个词,却是再也活不下去。

赵伯年轻时有好几个儿女,只是世道艰难,未曾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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