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周漫看着月亮昏昏欲睡,突然闻到了烧纸的味道,低头看去,东方千树在角落里烧纸钱。

“……

要死了!

她想着这边人少才来这边,没想到能撞见,这会她也不敢动,只能尽量收敛气息。

东方千树烧完手里的纸钱,抬头也愣了一下,随后别开眼。

周漫没松一口气,下一瞬感觉人到了自己身边,“何姑娘也爱看月亮?”

周漫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否定,“不爱。”意识到不对后,她又讪讪的解释,“偶尔看看。”

“告辞了。”她起身要走,东方千树淡淡出声,“坐下一起看吧。”

周漫僵硬的坐着,直勾勾的盯着月亮,因为心虚不敢与之对视。

东方千树仰头看着月亮,今日的月亮不够圆,似圆盘碎了有缺口,乌云笼罩似罩了层薄纱不够明亮,便使得繁星点点,往常都是她一个人看月亮,难得旁边有人,心中便有几分感慨,眼神便黯然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的味道,给气氛凭添了几分悲凉。

周漫犹豫的问道,“家主是祭奠六长老吗?”

东方千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漫看着角落里被风吹飞的纸灰,恍然大悟,东方千树偷偷流泪,没有为六长老扶棺,是因为知道了六长老杀了人,在她心里那么慈祥的老人,她难以接受吧。

现在事情闹大了,为解民惑,不日鉴镜司和清门都会张贴告示说明一切。

届时,六长老跌下神坛,为清门和西南城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人更无人祭奠了。

两人静静地坐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

“我有位倒霉朋友,咽口水都会被呛着,走路时常摔,上房必塌顶。”

“但他仍旧努力活着。”

周漫乍听到她说话忍不住的侧目看她,月光落在她面上,睫毛投下阴影,她仍旧漂亮,只是眉眼间的犀利被削弱成了沉稳,身上的淡漠气息更重了。

她说的朋友,周漫前两天才见过,现下回忆起来,高深莫测的前辈,和记忆中咋咋呼呼的哥哥天差地别。

她很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

一股浓烈的无力感袭来,这是她复生以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白活。

“我还有一个朋友……”东方千树忽然止住了话,微微低头掩盖了眼中的神情,她往后靠倒,手撑着后脑勺,长发散开,月光下是一张明媚的面容,偏偏眉宇间是散不去的愁。

她扭头看向周漫,换了其他的事聊,“何姑娘接下来要往北走?”

周漫被她一看就回头看向月亮,听到话后点了点头,地图的线是往北方去。

“刚才弟子来报,为尤季瑜布阵的是柳良才,他原是上清门的阵师,因修习邪术被逐出师门,仙门百家不肯收他,他去年找过我,我不见,不想他不再去找出路,在西南住下。”

“六长老原是上清门的弟子,他随我祖父创建清门,想是念着旧情,对柳良才多有照拂,尤季瑜便与柳良才有来往。”

东方千树说着眼神变得犀利,周漫默默听着她说,不插话。

“人在六长老下葬后就跑了,往北方,恐怕他会一路设伏,你们当小心些。”

“多谢家主。”

“我已通知了鉴镜司,想必他们会即刻追击,也不用太过担心。”

“换形术,极有可能也是他。”

周漫点了点头,她忍不住撇头看了看她,见她闭上了眼,于是她便敢多看几眼,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她胳膊撑着脑袋故而露出一截手臂,白皙的手臂上有几道红痕,她眉头一皱再往上看,脖颈处也依稀可见几道。

她心中憾然,忙起身道,“家主,时也找我有事要说,我就先告辞了。”

东方千树“嗯”了一声,周漫往下看去,时也从廊下走出,正仰头看着她,她心里焦急便跳了下去,时也一惊,立刻催动灵力接住了她。

周漫脚一沾地就往后跑去,一路疾跑到东方持的院子,他正和元凡争执什么,乍见人来,微微一怔,还未高兴的叫人手腕就被钳制住。

她气喘吁吁,等不及气喘匀就着急的问,“你姐姐身上怎么会有戒鞭的伤?”

“那个,我也是听长老们说的,妖怪为祸人间,清门召天下仙门共伐妖主,我姐姐不受召,她那时年纪轻,才刚掌管清门,门中长老弟子多不服她,正好借此事想打压她,她仍不肯受召,长老便以门规罚她,戒痕就是那时所致。”

东方持虽然疑惑她突然问,但也还是回答了。

周漫听着只觉心在被撕扯着,抓他的手逐渐松开,眼前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

“多少鞭?”

时也赶来,替她问了出来。

“不知道,只知道门规一百二十一条,长老数了大半,姐姐病了一年,差点断了灵根。”

东方持说着眼睛发红,他那时还小记忆很浅,这些事也是长大以后听长老们说的。

周漫眼前的景在晃动,她心口在被撕裂连带着全身都发疼起来,她强撑着一点理智转身离开,东方持茫然的看着她,连连喊她还要去追,元凡抬手将他拦住。

时也跟着她离开,看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墙角,扶着墙跪倒,他几步上前去扶住她,周漫抬眸看着他,泪如雨下。

东方千树临危受命,桃李年华的姑娘,本该嬉笑打闹,却要撑起偌大的门派,每日管教弟子,批阅公文。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周漫这几日耗费太多灵力,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现下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时也将她抱回去,她昏睡着也在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看着心里莫名的烦躁,目光落在指骨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指骨好像泛了一下光,转瞬即逝。

周漫梦里乱成一团,她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对她横眉竖眼的东方千树变成恶语相向的东方家主,喜笑颜开的左钥变成不苟言笑的左前辈,最后是业火连天的玄鸣台,火光中是一张张怨恨的脸,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她在一点点的死亡。

“周漫,你后悔吗?”

她听到有人问她,她也在问自己。

不悔。

她说过她绝不后悔。

她所做所为,无愧于己,无愧于心。

“那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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