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皓月千里（二十九）
白衣刀者整个人的气息在瞬间高涨，眼神精光大作，散发出惊人的威势。
面对席卷而来的刀光，傅月影凝神以对。
“锵——”
再听刀和刀之间的共鸣，刀刃交错的刹那，照见彼此的双眼，是镜子，也是刀刃。
她的眼睛盯着黑月之泪上的羽翼纹路，一动不动道：
“一招，我必找出破解之法。”
他眼眸微眯：
“好，再来！”
两刃猛然相撞，霜雾和水雾弥漫在他们周围。瞬间，空气变得寒冷彻骨，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冰晶四溅和刀刃交鸣的声音，阳光穿透水雾中的水滴折射成霓虹，迷离了双眼。
两股力量相互抗衡，形成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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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影送来新铸的兵器，恭请师者点评。玄冥氏惊了一下，眼神发亮：
【嚯！真是好霸气好帅的一把大长刀啊！】
【刀身修长……共五尺！形似禾苗，兼有刀、枪两种兵器的特点。】
【吾观此刀并可单、双手交换使用。】
【临敌运用时，辗转连击、疾速凌历、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势如破竹。】
【若用以冲锋陷阵，远胜单刀及其它短兵，杀伤威力极大，非一般兵器可抵挡。】
玄冥氏心喜，由衷地赞叹道：
【这把大苗刀各方面都做到了极致，近乎完美。】
傅月影暗暗观察他的神色，问：
【但，还差一点，是吗？】
没料到玄冥氏上手触摸刀脊，凝眉看了看，只是一笑：
【就那么一点儿，已经很接近了。】
傅月影面上不甘和焦虑参半：
【为什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这里差一点儿，那里差一点儿，难道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我也要差一点吗？表面上差一点，我就会差很多！】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的极慢：
【我就会差很多！】
玄冥氏笑道：
【你这个差一点已经领先旁人很多了，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你这一点。】
傅月影想也不想道：
【我不要！旁人是旁人，我是我。他们是差不多还是差很多又与我何干！】
玄冥氏愣了愣，便听她道:
【十全九美美中不足，完美中欠缺一丝，都不算是功成！】
玄冥氏心知她所言所行皆是发自肺腑，发自她对成功的欲望。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差距，在她的眼里都意味着会和成功失之交臂。
【你不甘心屈居于人下。】
玄冥氏盯着她似乎琢磨了下，突然间，他了然道：【所以你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榜首，成为第一。本王说的对吗？】
傅月影诧异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许久，她坦然相告：【是。】
玄冥氏放缓了语气，像唠家常一样跟她说道：
【着急了吧，在你的另一位师父那边，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是吗？】
傅月影意识到了什么：
【您怎么会知道？这是……】
玄冥氏向她递来一封信：
【看看吧，这是南冕写给本王的信，他很关心你，也很担心你。】
傅月影立刻接了过来：
【大叔……】
玄冥氏看着她静静读信的样子，很是感慨：
【本王的弟弟妹妹们，在你这个年纪，远没有你努力。他们学习练功也认真，但缺少了“一定要做成”的动力和决心。】
【从你的身上，本王看到了这种信念感。】
【想做成一件事，一靠信念，二凭坚持，本王很少看到有人能努力到拼天赋的地步。你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但论天赋，我们家月影也不缺。】
傅月影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
【对不起，老师，我刚刚对你的语气有点凶。】
玄冥氏失笑:
【你呀，你呀……让本王说什么好，怎么还跟师父见外了？先不说你是跟自己怄气，就算你对我发脾气，你是我的徒弟，我待你如女儿一般，难道我还会和你计较这些不成？】
他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既然你差一点，那为师就为你补上这一点。】
傅月影正色:
【请老师不吝赐教。】
玄冥氏点拨道:
【耐心一点，也静心一点，别焦虑，别心急，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情。】
他对弟子招了招手，要她上前来：
【等你到了师父这个年纪，或许你就会慢慢懂得，人一辈子有太多的来不及和差一点。】
【本王现在有点觉得，很多东西都是命中注定。遇见的事，碰见的人，很多东西都太巧了，无论是巧合还是注定，非人力所能为且强大到不可改变的事情，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命运”】
傅月影将超轶主的书信送还到他的手边，玄冥氏摇了摇头，把书信往她的方向推过去。傅月影向他道了一声谢，将信小心稳妥的收起来。
玄冥氏目光和蔼：
【听起来是不是很绝望，明明已经如此努力了，却因为如此飘渺的“命运”而“差一点”，实在是心有不甘呐。】
傅月影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
【“命运”的本质，往往是内里、外界及不可知的结合。】
【内里、外界，这两方面都可以在有限的人生里做出竭力的改变。】
【但归根究底，“不可知”才是对命运的绝对掌控。就是既相信命运很大部分要靠自己的主观行动力，同时也相信很多事情冥冥中可能有宿命的注定。】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不外如此。】
玄冥氏拿起傅月影所铸造的刀：
【你再看这里。】
他将刀身横过来，刀脊边缘处绽开一道极其奇异的冰裂花纹，若不细看怕是要忽略过去。
【你有仔细看过你铸造的这把刀吗？不要用你的眼睛看。在这世上真正重要的东西，都不是用眼睛去看的。】
【你知道心神的力量吗？你要用你的心去看，用你的神去观照。】
【这是……】傅月影全神贯注的盯着这道极小的裂纹，一时间看入了神。
【七分铸，三分淬，道法自然，道器合一。】她喃喃道。
玄冥氏循循善诱：
【月影，还记得雕霜沐雪夺形诀的要领吗？】
【只要灵魂尚存，便可起死回生。】傅月影面露沉思之色，少顷似有所悟。
玄冥氏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半响：
【其实有一句话，为师一直想问你。月影，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技艺，你，经历过什么？】
傅月影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的刀，看见刀上细小的裂痕，看见这道裂痕生长在自己的脸上，她的脑袋里如一道惊雷劈过。
炸的满脑子嗡嗡直响，一片空白。
傅月影从玄冥氏掌中取走苗刀，举起刀对着太阳的方向。
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映出一张惊白了的脸，中间凝结着一点寒芒仿佛不停流动的沙，那是光停留的地方。
日光透过刀身，照到了她的脸上，照出刀身内部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缝，裂缝继续向傅月影的身躯上缠去。
是人也是刀，是刀也是人。
刀，如镜。她，是镜。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着：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身。】
傅月影缓缓的转过脸来。玄冥氏看到她的模样后，顿时一惊，傅月影一双眼睛红透了，玄冥氏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月影……】
【我没事老师，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既为我补上这一点，接下来就看我的吧。】
冰楼绝技「雕霜沐雪夺形诀」，迥若寒空动烟雪之招顷刻间挥洒而出。
傅月影将苗刀慨然掷于悬崖绝峭之间，嵌入崖壁，雪映岩扉，寒冰快速凝结的冷气包裹住整个刀身，夕阳余辉缓缓坠落的光彩躺在冰层之上。
随着气温的逐渐降低，冷气结冰后层层叠叠，漫延至崖壁四周。
玄冥氏负手而立，笑着问她: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傅月影紧紧盯着地平线上如血的残阳，道:
【等，等太阳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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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影感受到仿佛有无数的刀剑对着自己，霎那间又化作了一道凌厉光影。白衣刀者连人带刀，化作一道流光，刀在他手上，是一种无以名状的胜利意味。刀转千战，未尝一败！
“月影，看清自己，才能看清敌人。”
绮罗生……又或说是刀神九千胜，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道：
“你的这双眼睛，很不寻常，像鹰一样坚韧。这是一双洞悉人心，看透人性的眼睛。或许你拥有某种神通？世间万物的规则本质在你眼里都将无所遁形。”
“但你在寻找破解之道的过程中，过于依赖外部信息，而不是相信你自己，你往往忽略了自己本身就拥有找到答案的能力——那份于规则中万般求索破解之道的执着。你的眼，正因此而生。”
一双寒星般的双眸扫过女子年轻的脸庞，九千胜嘴角仍噙着笑意，语调却陡然间变得冰冷犀利：
“傅月影！你，接得住我这刀吗？”
傅月影狼狈后退。
反观九千胜虽然受到了傅月影的一击，依旧是速度不减向着傅月影冲了过去。
刀之一道就是要在实战中不断磨炼，臻于精纯。
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上练。不练无以言备，不备无以言战，不战无以言胜。越是勇于砥砺，下力砥砺，越能磨出锋利的刀刃。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他的妹妹天生有着过人的悟性和敏锐的洞察力，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战斗技巧和策略需要在实战中不断摸索和磨练，通过不断的尝试和总结，才能够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
恰如一柄利剑在不断打磨，最终锋芒毕露。
刀者，就是要和强手过招！与强敌对抗！并在与高手的不断较量中激发潜能，最终将自己全身心地融入到战斗中，方能所向披靡。
所以九千胜，绝不会让。他是刀者，刀者之间的比试根本不存在点到为止！
他愿意做这块镜子，他甘愿做这块磨刀石，让她汲取成长的养分，让她拥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来吧，吾妹。”
拉锯战是傅月影的长项，在困境中寻找出路更是傅月影的主场。
只要她还未咽下最后一口气，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就能创造一个机会扭转局面逆风翻盘。
傅月影从不歌颂苦难，苦难不值得歌颂，过度的苦难扭曲了她的人格。但她也必须承认，苦难之于她也是一种磨练，让她得到了超出认知范围之外的力量。
比起循规蹈矩的苟活，她果然更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成就感！
傅月影想，或许她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凡人，她疯狂的迷恋这种绝境求生的刺激感！她要永无休止的狂奔！
你想看我的实力是吗？
那就来吧！来吧！我能够面对，我可以，不死不休！
红衣刀者的发梢在水雾中低垂，滴水。人或许真的会在某一瞬间，一把火烧了心中所有的执念。
此时此刻，刀神之于傅月影，就像是仰望的参天大树。
正因为难以逾越，才使得傅月影更加跃跃欲试。傅月影舍弃了一切外力的加持，她就是要以蜉蝣之身，撼动大树！
“——理解我。”
血液正在体内迅速地奔腾，一道道熟悉的共鸣感从体内透出阵阵涌入刀身，傅月影感觉到心中有一团火被点燃了。
她的双眼里有点点猩红若隐若现。
固有的刀式全数忘却之后，她的刀法，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进入了全新的境界。
两人距离无限拉近，傅月影飞身疾掠而来，她再也不是那个，让持刀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回击的对手。
九千胜目露欣赏之情，同时眼底也有着一股忧色。
霜旒玥珂急得团团转，在回去请救兵和继续看之间犹豫不决。
御宇天骄道：
“你别太担心了，关心则乱。武者们互相切磋就是精进实力最有效的方法。他们俩都用刀，武功路数也出自同一脉，没有比对方更适合作为陪练的对象了。”
“可这也打得太凶了！招招都奔着要命去的！”霜旒玥珂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也在这？”
御宇天骄晃了晃手中的小匣子，道：
“我替屈世途先生跑腿，给月影姑娘送最新款相机。”
霜旒玥珂正要说什么。
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阻止了她，她转身一看：“皇兄！凤座，还有……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都是被这里的打斗声吸引而来。”
朝天骄道。
意琦行站在一旁观战，落日余晖下两人的身影快速闪烁移动着，让人眼花缭乱。他此时格外的沉默寡言，眼神紧锁战场目不转睛。
鹅毛大雪砸在脸上，急促且密集，寒风夹着雪吹在脸上好像刀子在脸上划过一样。
意琦行先是仔细观察绮罗生的刀势，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眼神转而定格在了他的对手身上。
他看着姑娘的眼帘缓缓地跳动，抖了抖已经结霜的长睫，看着姑娘泛着光的美好面庞，看着她的笑容透出些疯狂的神色，眉眼之间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戾。
一身红衣，青丝飘扬，纵横战场，气盖山河。
眼前种种，让意琦行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尘封在记忆里的身影——
欢如梦。
原来她从前的模样还在他脑海里鲜活如昨。
意琦行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心底泛起细微苦涩的酸气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
他的目光自然流露出一点点怀念的神色。
刀，百兵之胆也。
比起学剑，她确实是天生的刀者。
镂冰氏快步走到玄冥氏身后：
“如您所料，我在途中遇到了北狗。问我打架怎么不带他。我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去了，仲王殿下正在陪着他切磋。”
玄冥氏侧脸向后：
“辛苦你了副楼主，此战至关重要，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到他们。任何人都不行。”
语罢，他又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场。
刀刃相击的声响缭绕不绝地响彻于这片空旷无垠的战场，两道如虎豹般迅捷威猛的身影，自由穿梭在雪原之中。
刀气肃杀凌锐，刀光掩映间似有双月同现，烂如白虹皎如雪，惊鸥泣鹭，每一次激烈的交锋更是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成为我。”
这样的声音不止是响彻在傅月影的耳边，仿佛还有她的内心，这种声音不断的在她的心中得以放大再放大。从此，战意第一次化作鼓棒，雄浑激越的鼓点冲击着她的内心，擂至顶峰。
直到她的内心深处再也不会被这种声音所影响。
傅月影微微抬眸。
错身回步的刹那，九千胜看到她狭长的眼角，结上冰花的眉睫，和一双杀气腾腾的眼！
她的凶性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浑身充满了胆气和豪气！
傅月影的斗志愈发旺盛，神情反而更加冷静专注，她的眉头紧锁，嘴唇紧抿，刀和身体紧贴，重心前倾，蓄力拔刀的手握上刀柄，刀尖朝后。
她的脚后跟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全力奔跑。
癫狂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去，也不再是平日里巧笑倩兮的模样，傅月影一张脸上毫无表情，犹如矗立在云雾之中不动声色而又巍峨的雪山。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她整个人都充满了最纯粹的攻击性，强悍的生命力和磅礴的力量。
“哈。”九千胜气定神闲，心中已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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