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腊八,郑瑾瑜才在东宫结束经史的讲学,正要辞出,却被太子叫住了。

“先生且慢。”

郑瑾瑜脚步一顿,就有东宫的掌事姑姑就迎上来称,东宫已备下香粥,太子殿下有意,与少傅大人共饮。

郑瑾瑜转身道:“臣惶恐。”

“先生莫要推辞了。”太子淡淡道,“孤如今禁足东宫,久未外出,若节日也要孑然地过,未免太凄惨。”

郑瑾瑜拱了拱手:“殿下,君子慎言。殿下是太子,上有君父,下有万民,怎会孑然?”

说罢自己在心里暗赞这见人说人话的本事。

如今说起宫中的大话已能面不改色,他郑瑾瑜这段日子的大起大落果然不是白经历的!

“行了,坐下。孤还有事要问你。”

“是。”

香碗奉上来,无非是江米红枣、核桃桂圆等熬在一起的东西,可热气腾腾,实在香气扑鼻。

郑瑾瑜动了动鼻子,费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动勺羹。

“殿下可是课业仍有不懂之处?”

“并非是课业。”

果然,郑瑾瑜一话头,太子也不多迂回,直言道:“如今大皇子失踪,表兄却在外宣扬孤残害手足。陛下虽暂未轻信,但与孤也愈发疏远了。依先生所见,这无妄之灾,可有破局之法?”

不知何时,宫中侍奉的婢女都悄悄退了出去。殿中除了他与太子两人,唯有轻风翻动书页。

本来,太子问些经史课业,他应该尽快答完放职走人。可这一问,让他想起谢辛辛留给他的嘱托来。

郑瑾瑜斟酌了一阵,道:“太子没做过的事,没有‘入局’,又何来‘破局’一说呢?君子光明磊落,自然衾影无惭,问心不愧。”

太子笑了:“好一个问心不愧。依这个意思,孤只消静坐等待,以不变应万变了即可?”

郑瑾瑜却道:“那要看太子坐于何处了。”

“先生这是何意?”

“云顺郡王此举,于小家中,污蔑表亲,只伤伦理人情,于大家中,却是弹逆东宫,是妨君臣伦常,唯恐天下不乱也。殿下若坐家中,清者自清,自可放手不管。可殿下是皇家,坐东宫,上不治,下必有乱……”

“上不治,下必有乱……”太子重复了一遍郑瑾瑜的话,沉吟片刻,微微笑道,“先生实在胆子很大,这话意有所指,就连孤也不敢接了。”

“臣惶恐。”郑瑾瑜恭敬地拂衣跪在案前,朝着主位的方向,谦卑道,“臣敢言,只因臣是太子少傅,深知太子纯善。臣子践行自己心中的良臣之路,有何不敢呢?”

“……良臣。”

太子将这两个字放在嘴边噙了噙,咂摸出另一种意思来。

“好,先生的的话孤明白了。”

太子宫中是炉香粥暖,宫外却是劲风袭卷。隆冬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刮到郑瑾瑜身上,将他的袍服吹得撇开一个缺口。

冷气骤然侵入了他身体与衣袍之间。郑瑾瑜猛地一个寒噤,才发觉自己脊上有一层薄汗。

他抬头,看见冬风浩浩荡荡地从雪峰卷着白烟而下,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天空冷得像干涸的盐地,无云,狂风却呼啸不停。这样的天气,寻常百姓多是闭门不出的。

可军中就不同了。

急风一直靡涌到夜里,把军营的帐篷刮得呼呼作响。

禁军的营地很静,上到指挥使,下至卒兵,似乎都在营中休息。此处除了风声,只剩下柴火烧的响声。

守夜的士兵瑟缩在篝火旁,上下眼睫很快打起架来。

越是冷,越容易在暖和的角落犯困。瞌睡意翻上眼皮,越睡却越觉得暖和,好像火舌舔舐着自己似的。

“好香……在烤什么……”他显然在梦里闻见烤兔子的香气。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士兵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却看见远处窜天的火烟。

那一霎,他怀疑自己在梦里。

下一瞬,士兵猛然反应过来,“着火了!!着火了!!!”

在他喊出声的同时,数千拖着火尾的利箭破空而来,每一只都向着禁军的驻扎地!

“敌袭!有敌袭!!”

“敌——!袭——!!”

“快去叫陆指挥使!!!”

远处高地上,赵都云站在几排弓手的身后,冷眼看着低处燃成一片火海的禁军营地。

“恭喜郡王爷。”

云顺军中,不乏有好献殷勤者,此时对赵都云腆着脸道,“今夜极寒,又有急风,风向朝西,这禁军驻扎地竟然在低谷,真是天助郡王大计啊……”

“哼。”赵都云冷笑,“天助?在你眼里,本郡王就是凭运气,凭天意?”

“属下不敢!”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人忙呵腰找补,“郡王爷能算天象,而禁军如今的指挥使却不通兵法,选这么个难攻难守的地形作驻地,营帐松散……真乃用兵谋略之悬殊啊。”

赵都云的嘴角这才浮起一些笑意,沉眸欣赏着脚下的赤焰风景。

下属顺着赵都云的目光看过去,渐渐地,眼露惊疑,“禁军还没发现吗?怎么这一点动静也没有……行军在外,都睡得这么死,如此疏忽大意……”

“闭不上嘴可以把舌头割了。”

这人才收了声,讪讪退了下去。

骂退了旁人,赵都云的脸色却也不好看起来。

禁军的营地,确实太安静了。

从云顺军的人放火,到现在火烧连营,禁军营地中,除了报敌袭的那几个戍卫冲了出去,竟然没有再跑出一人。

“郡王爷,要攻下去吗?”

“……再等等。”

赵都云眯着眼睛打量着脚下。隔着这么远,火势愈大,一切火焰中的事物都在扭曲变形,几乎让人看不清。

是他没看清,还是真的没有人跑动?如果是后者,是因为禁军太过松懈,还是……

正要细想,一位队正却适时出现:

“需要下令吗?郡王爷,你不是说想活捉对面的指挥使吗?为确保火势足够,我们这此番已经消耗千余弓箭,若放走了他……”

听到此处,赵都云狠了狠眼色,“马南春在哪?”

队正道:“马南春遵命留在原地,保护贵人。”

于是他最重要的顾虑便打消了,咬牙道:“下令!攻!”

成千上万的箭霎时离弦飞了出去,云顺军喊声震天,直冲禁军营地。

“皇子失踪,太子失德,残害手足,祸乱朝纲!”

“讨东宫,清君侧!”

“废太子,安社稷!”

“扶天家之乱,定天下之乱!”

“杀!!!”

精兵一齐而上,喊着赵都云为他们拟的口号,震得夜幕几乎也要抖上三抖。大队杀向禁军营地,要穿过一条不甚宽阔的陵道,至高向低,恍若流泉奔袭而下,气势之壮阔,堪称轰轰烈烈。

赵都云骑上战马,在自己豢养多年的亲兵的簇拥中凛凛策马。

可忽然头顶“砰”“啪”几声,伴随着声音,有异色光影闪烁。起初,大军一往直前,无人在意——直到有几个人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

赵都云蹙眉抬眼,拙劣却绮丽的光芒在夜幕中啪地炸开,又化成流光散去天际。

“是烟火?”

“烟火?从禁军营地升起来的烟火?”

“我们烧的不是禁军吗?哪来的烟火?”

越来越多的人脚步变得迟疑。

“啊!!!”

烟花炸响,将一声惨叫盖在了绚烂天幕下。

又是几声惨叫,数十名前排士兵相继中箭倒下,鲜血喷溅在周围人的脸上。

不知谁忽然发现,大喊一声:“有埋伏!”

一支流箭直冲赵都云面门而来。

赵都云劈刀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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