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照砚见终究是躲不过去,便将双手中提着的在太医院绑好的药腾在一只手上,才朝着荀远微稍稍躬身,行了个叉手礼。
荀远微低眉扫了眼戚照砚手中提着的药,又看向他来时的方向的确是太医院不错,顺口问了句:“怎么了?这是生病了?”
戚照砚如实回答:“劳殿下挂念,臣没有生病,是帮章少监捎带。”
荀远微听见他称呼官职,沉吟了声,问道:“秘书省少监,章绶?”
“是,殿下好记性。”
荀远微点了点头,说:“毕竟如今登庸纳揆,我身在其位,也不敢不谋其政。”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放缓了语速,稍稍仰头,看着戚照砚。
戚照砚自然听出来长公主这句话是在点他,他想起了晌午的事情,却也没有吭声。
“戚郎君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么?”
戚照砚往后撤了半步,攥了攥系着药包的麻绳,问了句:“所以今日陛下传臣去廷英殿,是殿下您的授意?”
荀远微勾了勾唇,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却很快地摇了摇头,“并不是,只是开年后的贡举毕竟是我朝春季的大事,陛下难免问及,我便将自认为合适一些的人拟成了一份名单交给了陛下,至于陛下见谁,我却是不知道的。”
戚照砚想起今日晌午皇帝召见他时的场景。
年仅十岁的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身下垫了两层垫子才让他勉强够得到桌案,面孔尚且稚嫩,话语间却是与年纪并不相符的老成。
皇帝荀祯同他道:“朕冲龄践祚,朝堂内外都虎视眈眈,如今的大燕也正是用人之际,然选官取仕这条路自魏晋起便一直被那些世家所把控,到了前朝,霸府的设置更是让寒门平民几乎彻底断了青云路,若非父皇开设科举贡举取士,只怕大燕还会重蹈前朝之覆辙,继续让其他的世家大族把控朝纲。”
戚照砚站在殿中,对着荀祯长长一揖,应了声:“陛下圣明。”
在小皇帝刚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荀祯想要说什么了,无非是和那位长公主所说的一样的事情。
荀祯许是见他恭敬,难得没有反驳自己,于是起身,匆匆绕过那张几乎到他胸前的桌子,走下台阶,立在戚照砚面前。
戚照砚自然不能让皇帝仰视他,于是立刻跪在地上。
荀祯扶了扶他的手臂,虽然没有扶动,但还是说:“朕幼时启蒙的时候,父皇便拿过戚卿的文章给朕看过,朕如今阅尽满朝,竟也为发现几个真正的饱学之士,故而想请戚卿来主持开年后的贡举,做到真正不偏不倚,为国选才。”
戚照砚一时心事重重。
荀祯看着他不应声,也暂时停了下来。
他出事的时候,荀祯虽然只有七岁,但也听了不少他的事情,后面他虽然被派去秘书省修史了,但父皇也总是会拿他的文章来教自己,而今自己的姑姑,文穆长公主也向自己举荐这个人,让荀祯更想见一见他了。
荀祯深吸了一口气,平声道:“朕不想让父皇和姑姑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断送在朕手里。”
戚照砚稍稍抬眼。
若说前面荀祯那些故作老成的话可能是有人教的,但最后面这句,一定是他内心深处的愿望。
其实若是小皇帝和长公主执意让他主持这次贡举,他也只能遵旨,但他看得出来,无论是谁,都想让他认认真真的做此事,好好为大燕选一批有才华的士子。
戚照砚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问荀远微:“殿下难道就不怕自己看错人?”
荀远微回答地很是坚定,“我从不会看错人。”
她这句话尾音稍稍上扬,语气中隐隐有几分自得,分明置身于雪絮纷飞的深冬,却可以让人从她眸中看到明媚的春天。
戚照砚蹙了蹙眉,因为他看着荀远微,忽然想到了先帝力排众议将弱冠之年的他选入门下省担任要职的时候。
那时年轻的先帝和如今的荀远微,又何其相似?
他揽了揽袖子,本想和荀远微说些什么,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一抹朱红色的身影,于是出口便成了:“殿下,宫门就要下钥了。”
荀远微没有强留。
她知晓,若想让戚照砚真正为自己所用,须得让他心甘情愿才好,更何况,他心中必然还记挂着三年前的事情。
戚照砚转身便朝反方向去了,荀远微一踅身,瞧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人。
卢峤甫一看到荀远微的身影,便快步朝这边走来。
说来这还是荀远微回京后,他第一次见到。
他走到荀远微跟前,拱了拱手,寒暄道:“竟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长公主殿下。”
荀远微应了声,垂眼看了下他腰上挂着的小银鱼,随口问了句:“三年不见,这是升官了?”
卢峤难得见远微这般关注自己,一时欣喜,连着方才和户部那些老油条扯皮的怨气都消散了些,“殿下慧眼,殿下离京后臣去地方上历练了两年,上个月刚刚回京,被先帝擢升作了太府寺少卿。”
卢峤其实长了荀远微五岁,但一见着她,却总是按捺不住心性的。
反倒是荀远微瞧着更为沉稳些。
她看着那身被卢峤穿得板正的朱红色官服,欣赏地夸了句:“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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