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生不在千姿楼中,他追了出去。

之前要留住崔络,也不过是为了想办法接近崔绍,既然他亲自到来,那更好。

在崔绍和瞎子离开千姿楼的同一时间,他就悄然踩上屋檐,轻捷如片羽,跟在了崔绍的身后。

瞎子刚踏上长街便不见了踪影,见生顾不上管他,眼下,当然是师兄的安危更重要。

咚!——

悠长的鼓声从长街尽头传来,甲片相撞,伴随着“嚓嚓、嚓嚓”的响声,木脚和铁轮碾过青石,是那些巡街的械侍。

它们来了。

极目远眺,街巷灯火一层层熄灭,宛如一朵庞然的花无声收拢了全部的花瓣,但仍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是亭台楼阁,是万家院落,是悬浮在中都之上的浮花宫殿,是无数只眼睛,在逡巡张望。

即使是崔家人,被发现宵禁之后行走街上,也很麻烦。

因为这些金甲械侍,只听从浮花宫的命令。而浮花宫和崔氏的关系,向来十分微妙。

历任浮花宫主大多是崔氏女,但并不表示,浮花宫姓崔。

二者之间更像是藤萝和树木的关系,浮花宫接受崔氏汇通天下的财源供养,同时在整个澜江以南庇护崔氏的生意。

崔氏的女儿各个都是天生的炉鼎,同时兼具倾城的美貌和至阴的体格,但是男子相比之下就逊色许多,大多灵根驳杂,修为平平。

但他们也有一大利器——精明的头脑。

崔绍停下脚步,眯起眼,望向远处灯火璀璨的浮花宫。

大意了,他想。

方才气血上头,一怒之下转身离去,实在是大意了。

崔络固然是个混不吝的废物,流连花丛的浪子,却从未和男子传出过什么纠葛。

平日里,他更是十分惜命,吃喝比自己还讲究,怎么会服用那么多的辽丹,还是毒性最强的赤辽?

他来千姿楼找人的事,并无他人知晓。

是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设出这样一个十分拙劣,却又正对自己弱点的骗局?

因为身世复杂,所以他平日里最是自持,厌恶烟花风流之地。

崔络名义上是四叔之子、他的堂弟,但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认定崔络就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他对这个“兄弟”,也的确颇为上心,以兄长自居,时不时便会管教一二。

而俞天章,是他一贯最看不上眼的纨绔、一事无成却还不自知的蠢材,仗着自家叔父入赘崔家,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入了南华宗门。

所以当时,他看到这两个人竟然搅在一起,头脑中轰然作响,一下炸了。

回忆慢慢聚焦在那个一直侧卧于角落的青年身上。

骨肉匀亭、双腿修长,黑发像是缎子一般盖了满身,惟有一双似睁非睁的媚眼,如丝般从长发中看过来。

是他!

那个一直跟在亭鱼身边,帮他打理生意的青蝉。

崔绍胸膛起伏,恨恨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巡夜械侍。

此时返回定然来不及,只能先随便找个地方待一晚,明日再去千姿楼要人。

宵禁宵禁,谁都走不了!

前方有间彻夜无歇的酒肆,半敞的窗户中酒气蒸腾、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平日里,他最是厌恶这样的地方,如今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暂避一宿。

脚步重新迈开时,后脑勺突然感到一丝凉意。

“嗡”得一声,护身法阵开启,将他笼入淡淡金光之中。

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毕竟是崔氏中颇受重视的族人,身上的法宝符箓无论如何也少不了。

崔绍确定安全,这才抬头,环视四周。

绿云剪叶,金桂靡靡。

花芽叠生,玉树悬秋。

中都城遍植桂树,淡金重蕊层层累累,华丽又秀致,天香十里,馥郁芬芳。

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崔绍走入了酒肆之中。

他的身后,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只青筋虬结的大手从繁茂的枝叶中倏然伸出,一把捂住见生的嘴,将他按在了角落里一株桂树上。

这一下,可谓是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见生下意识要反抗,下一刻,有人贴近耳边,用略带嘶哑的声音,低低道:“嘘。”

有温热的气流,伴随对方的吐息,喷到了他的后颈上。

霎时间,汗毛倒立,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感,他原本按上桃枝剑的手,缓缓滑了下去。

是瞎子。

白惜光就站在他的身后。

还是那种沉而厚的气息,像是千百年生长出的草木,有一日忽然被焚烧殆尽之后,剩下的残灰。

“别动。”身后的人似乎弯了腰,用气声在他耳后说。

见生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覆目的布带有一部份垂落在他的脸侧,不由自主地,他伸手过去捏住了。

粗糙不平的麻布质感,和他平时穿的衣料相仿,再寻常不过。

咚——咚咚——

鼓声渐近。

嚓嚓——嚓嚓——

巡夜械侍已经到了见生原本站立的地方。

黑暗里,传来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咚!

鼓声骤停,为首的械侍突然仰头,脖子眨眼间向前推出数十个球形关节,金甲面具下连成一条长蛇似的颈项,在半空中狂乱地打了个圈,猛地向角落里的桂树冲去。

“何人不逊,宵夜外行!”

轰!——

桂树应声而倒,砸落在地,枝叶中传出尖利长嘶,一只黑猫龇着牙,从尘灰中一跃而起。

械侍的脖子一点、一点收回,最后变得与常人无异。

桂树压倒了旁边小院的矮墙,周围所有亮着灯的楼阁院落一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鸦雀无声,械侍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敲响了手中小鼓。

“子夜宵禁、闲人回避。”

咚——咚咚——

“夙夜勿扰,以诏视听。”

咚——咚咚——

它们走远了。

渐渐地,觥筹交错、击箸而歌,嬉笑混着怒骂,莺声糅杂燕语。热闹又像潮水一般,返流而回。

中都的宵禁,只禁夜行,不禁玩乐。

见生觉得捂在口鼻上的大手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拽了拽瞎子的尾指。

一边拽,一边抬了眼,偷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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