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衢州大旱。”

此时正值初春,北国边疆的风还掺着细雪,风吹着军帐外裴家军的旗帜。

“近年气候都不太寻常。”

“听说灾情很严重,已致流民数千,欧阳大人已经下令将衢州县丞革职了。”

裴寂没有作声,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中拿着一份文书。文书是今日下午,康王府的哑奴递来的。同这份文书一并送到军营的,还有一车军中急需药品,以及一张巨额银票。

“军饷的事,有回音么?”

“并无,想来本该是有的,不知道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还是被谁被扣下了。”

裴家军近百年镇守边疆,出了数不清的忠烈将士,在裴寂其父裴叔屹被皇帝以通敌乱军之罪赐死后,年仅十四的裴寂继承其衣钵,在这边疆苦寒之地,一呆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间,北国与南疆边境冲突不断,摩擦不绝。

但对方又从未越过最后的底线,两方就以这种尴尬的局面持续了十多年。

“贺楼桓宇退军了吗?”

“午时已退,但裴副将及所领小队还在前线及战线侧面观察待命。”

裴寂捏着文书,心里盘算着什么,末了。

“令裴副将立即回营,南军不扰。”

同时,他将那张无任何私印的巨额银票放在桌上。

“军饷已至,通知白参谋,不用递折子了。”

他右手大拇指摩挲着食指上端的老茧。

片刻,他看向程安,语气淡淡,不带任何偏颇的情感。

“程安,你真的觉得,那位会让有着通敌之罪人的后代接手大将军之任吗。”

满帐寂静,衬得帐外的风声越发大了,程安看向帐外,风狂啸着在血色夕阳中将秃枝打得摇摇欲坠

不知道京城的天,是否也如此。

“通知部下,本将率亲兵队回京述职。”

“明日日出开拔。”

与此同时,京城南郊别院。欧阳黍德右手执棋,对坐的老者为常青书院山长元肃怀。

院中央生着一颗巨大的槐树,枝繁叶茂,几近盖住了整个小院,但树干表层干枯暗沉,浮有枯枝,正值初春,却鲜有绿芽,少有鸟雀罗列。好甚奇怪。

棋盘中局势瞬息万变,欧阳黍德屏气沉思,于二路坐一白将军,欲拆对方夹击之势。

“没气了。”山长落一子,堵住了对方所有退路。

提棋落败。

“不能一救?”欧阳黍德眉间皱着,他的眉间因为经常皱眉,早就生了两道竖纹,衬得人愈发老矣。明明而立之年,却感耳顺之心竭。

对坐的老人胡子极白,看起来不常打理,长长的,垂到了桌面。

“连鸟雀都知道避枯木而栖良木,这么明显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老者气急,冻红的鼻尖湿润,恨恨而道。

一颗古老的,树冠庞大,表象依旧繁荣昌盛的槐树,他的树干中心开始腐烂,却因为厚重的底子挡着,始终流不出脓来,只是在时间流逝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腐烂。

有救吗?早个十余载应该是有法子的,但是现在欧阳黍德将脑袋抵在树干,甚至只是靠近,他就能听见里面腐烂的脓液的流动和蚀肉虫子的狂欢。

“朝堂之上,朽木为官。”

“市井之中,民疲而不敢言!”

欧阳黍德捏着的棋子掉落,手悬在空中,缄默不言。

对方颇为鄙视又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但好歹没有继续说下去。

欧阳黍德深吸一口气,摊在凳子上,嘴唇嗫嚅着。

“贵妃病了。”

老者猛地皱眉,不等他开口,欧阳黍德继续说下去。

“我原以为,他死了就好了,皇帝就会正常,一切都会回归于正途。”

他停顿,语气突地变得尖锐又刻薄。

“可是皇帝现在好像疯了一样,千两万两黄金啊,每日像流水一样花在了贵妃身上。”

尖锐的一声,是树上一颗腐烂的果实掉了下来,正正好砸在了棋盘上,不过双方都没有在意。

“药材,大夫。”他的嘴唇嗫嚅着,话也说不清了。

“至今,没有一个大夫从养心殿活着出来。”

欧阳黍德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话语又从皮肉中吐出。

“军饷,赈灾款,全被搬走了。”

天黑了,枝条奏出凄月,天边只剩一线血色。

两人都没有说话,老人看着宫门的方向,末了,嗟叹,依旧无言。

寂静在院子中渲染,欧阳黍德执袖跪于老者身侧,行叩首礼。

“老师,学生景行,请您——告老归隐。”

那你呢?他跪着,大有不起之意,老者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的未来。

他最后也没有问出来。

一个腐烂的王朝就像这院子里的槐树,表面上看着依旧繁荣昌盛,实则早已无药可救,唯一的办法就是干脆的将树木从内里掏空砍断,说不定还能保住些许脸皮样的柴火。

奉北十二年五月,北国以南包括衢州在内,发生百年难遇之大洪水,天灾之恐怖,令人胆颤。

民大饥而苦甚,至易子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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