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正的有心无力。

她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被吞没,不知到什么时候,她真的会什么也记不清。

毕竟,她本来就是一个早该死去的人。

可太师不曾知晓,他当她此时有了退缩之心,恨铁不成钢般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何尝不想这日子就这么安分地过下去。

可一想起昔日锦绣年前,想起他最看重的那个学生,想起他日日在他的身边,从稚童长成储君。

听着他一遍遍地唤他,“老师。”

他纪效行的心便一遍遍跟着生疼。

垂垂老矣之人,总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总是忍不住质问这天命,楼清苔他有何罪?为何要这样杀他?

可梦醒,无人能答他。

唤一声殿下,亦无人能应他一句,老师。

宴席之上。

楼若抬了眼,竟发现裴寂也在席间,“他怎么也来了?”

“应是代裴家前来,裴公子虽时常出入宫中,但毕竟未曾领过官职。太师请他,倒不奇怪。”齐元叙压低了声音。

反倒将目光放在了席间末尾处,“殿下,你看那个人。”

顺着视线,楼若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一时间她有些难以确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这世上有太多相似之人,或许这次,真的只是巧合。

可在那人起身后,竟远远地朝着他们两人方向颔首行礼。

眉目间瞧不清神色。可直觉使然,她能感觉到他的平静和淡然。

他不该如此平静和淡然。

楼若心下一颤,“你也觉得那人,十分像林殊?”

此刻,已不仅仅只是像了。齐元叙点头应道,“怕他就是林殊。”

可人人都知道,林殊早死在锦绣十六年东宫那场大火中了。他是端惠太子的文侍,是伴读,亦是纪太师的学生。

他不可能还活着。

楼若眉间逐渐有了愠色,“他还活着?那当年之事……”她当即站起了身,要往席末走,“我要问问他。”

她想知道,当年东宫发生了什么,致使了那一场大火。是谁放的?叛军逆贼吗?

更想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一步步向其走去,全然不顾身边的情形,只将目光放在了那一人身上。

却不料裴寂在此时站了出来,叫住她:“殿下。”

他嘴角带着笑意,眸子里却冷得很,“裴寂有件事想请教殿下,还请借一步说话。”

碍于周遭的众目睽睽,楼若没有回绝。

只静静随着他走到了一旁,抬眼看见裴寂一袭世家公子的装扮,道:“你今日这身,我倒是好久未曾见过了。”

有独属于他的矜贵。

好像自从裴寂一路跟随她之后,他就甚少穿得这般华贵,从来都是能低调则低调。

今日不知是为着什么,选了这样一身出来。

但令她更为讶然的是,裴寂此时此刻站在她的身前,极为郑重地说了一句:

“殿下,我记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

她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玉镯突地掉落,碎了一地。她转过身向适才坐着的方向望去,才发现,那处已换了人。

不见了齐元叙。

只有沈弃,隔着一道珠帘,与她相视。他的目光中,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半刻前还大晴的天好似瞬时落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太师府前宴的荷花池。

楼若抬了头,已然是雾蒙蒙的一片。

又是一次回溯。

她回到了自己身死那一年的太师寿宴之上,也是在太师府,也是在那一年的深秋。

眼下的确是她与裴寂的第一次相见,他在嘈杂声中,同她说:“殿下,河东裴氏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助她真正回到上京。

甚至,真正地坐上那个位子。

故国一朝覆灭,叛军被钟王绞杀。各方政权混起,杀生打伐成了常事。楼若本以为,钟王盘踞的上京,百姓不至于为生计堪忧。

可她未曾想到,繁城之下不为斗米折腰,却有更甚于刀尖之上的危险,随时随地都能让人封喉而死。

彼时亦是楼若重返上京城的第一日。

裴寂眼中有他的志向,他深知即使钟王势大,但其并非明君。而楼若,或许是他当下的不二选择。

她身后毕竟还有一个长陵。

可他没等来眼前人的回应,纪太师便已到了前厅。众人皆在慌忙间落座。

楼若也无奈与之相告:“裴公子,恕我先行离开。”

他看着她匆匆离开,回到了席间,与身旁那位颇负盛名的谋士交谈起来。

她的面色凝重,全然没了此前的漫不经心。裴寂心下虽有些慌神,但他并不觉得,她有可以不选择他的理由。

裴氏会成为她最大的助益。

落座后。

沈弃看见楼若额间紧密的冷汗,她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几度想要开口,又几度镇静下来。

她对这场寿宴的记忆已经寥寥无几,但她此时此刻无法压抑的心慌明确告诉她,这天,有让她很惧怕的事情出现。

沈弃在一旁,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

轻声安抚道:“别怕。”

他察觉到她的恐惧和不安,亦比谁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来得实在太匆忙,根本来不及阻止。

太师就在此时提了杯,“各位,”他的声音混着凛冽的寒风,有几分苍凉之意,“多谢各位能辟闲来参加老夫的寿宴。”

此话一出,已经有几位世家的家主站了起来。

众人共同提杯,同贺,“贺太师寿辰,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哪怕他们都知道,对于此时的天下来说,日与月都已黯淡无光了。

楼若忽地被沈弃握住了手腕,“阿若,约莫半刻,会有浑水摸鱼之人妄图刺杀太师。”

他的目光游离在席间,试图寻找此人。

“但我不知他会从何处来。”

未知的恐惧又像洪水肆虐般,席卷而来。楼若紧皱着眉,“你的暗器呢?可带在身上?”

因参加的是长辈寿宴,楼若此行并未带剑。席间众人,也大多都是文人,并无防身之术。更不要说,座上的纪太师,他几乎毫无可以反抗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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