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

昭明殿外,裴寂站在阶下,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内侍赵庸匆匆下了台阶,朝他走去。

“裴公子,不如今日先请回吧。陛下此时还有要事,恐顾不得公子啊。”

他道:“无妨,我再等等。”

赵庸何时见过这样的情形,以往哪一次,裴公子几乎都是随意进出昭明殿。如今,是出了何事,让陛下对其有了戒心。

他无奈拢了拢手,也站到了一旁。

“赵内侍,殿内是谁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裴寂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赵庸恭敬地答道:“是纪太师,大抵为其子而来。”

纪太师……

裴寂心中也大致有了猜想。不过与赵庸所言相反,他不觉得,纪太师会为了子阙而入宫。

他早该离这浮沉宦海远去。

只是他心中,仍有未完成的夙愿。

裴寂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和纪太师,何尝不是同道之人。

赵庸看着,不解其意,仍劝他:“夜深露重,裴公子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也无妨。今日何必……”

“我再等等。”他依旧如是说。

深秋已然有了凉意,在这萧瑟的风声里,裴寂觉得自己的心格外清静。

他孑然一身,所求之事,也就快要落幕了。

紫云宫。

楼若拾了信,欲起身时,才发现裴寂正站在宫门外。

隔着数步,她瞧不清他的神色,只恍惚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

可在她印象里,裴寂并未来过紫云宫,也并不知道紫云宫是她的寝宫。

见着他并未挪动一步,楼若只得向近走了些。这才看清他的神色,出乎以往地淡,“殿下。”

她点头,问:“你有什么事吗?“

“殿下没什么要问的吗?”

他在暗指承德夜宴一事。

楼若心中觉得隐隐不安,但看着裴寂,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给齐元叙写那封信?你让他那么做,会使整个长陵军变成众矢之的,钟王一党不会放过他们的。”

她自觉裴寂与长陵军并无仇怨。唯一有可能让他这么做的,便是他背后之人。

不会是沈弃,那究竟会是谁?

天下之大,如今还有谁有争权夺位之心?而还有谁,能让裴寂这般心高气傲之人臣服?

她想不到。

“那殿下这么做,便是保护他们吗?长陵军,他们是将士,不是什么娇养的花儿。三年之久,连一场仗都未打过的军队,只会是一盘散沙,任人拿捏。”

“殿下就算以命相护,也护不了多久。”

裴寂的话丝毫不顾情面,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劝阻她入上京的时候,一针见血,“何况在世人眼中,殿下和长陵早已是一体。”

“殿下与钟王党结怨,不就是长陵与之结怨吗?”

字字句句,好似都在笑她自不量力。

可楼若却好似早已有所料,反倒扯了一抹笑,回道:“裴公子,夜深了,恕不久留。”

她在赶他走。

裴寂生平唯一一次,被两个人接连赶走。他觉得有些可笑。

在瑟瑟秋风中,他竟有些身如浮萍之感。心中那高悬的明月,竟也有些暗淡了。

可明明,只有他始终如一、始终坚定。

翌日午后。

沈弃提起了太师纪效行,道:“他要设宴,为明年春的私塾招一些先生。”

“帖子让我转交给你。”

楼若接过了帖子,依旧是太师亲笔所写。字里行间风骨毕现,丝毫不减当年。

帖子里寥寥数语,确实如沈弃所说。只是她有些奇怪,“你不去吗?”

“我若去,成什么样子?”沈弃笑道。

看似调侃,却不尽高兴,甚至有些落寞。

楼若并未察觉,只拍了拍脑袋,懊恼着,“是,我忘了,现今你是天子。去了怕是要抢尽风头,太师会不自在的。”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沈弃,你说,我为什么记性越来越差了。”

她已经渐渐记不清很多事了。

感触正在一点点吞没她对一件事情最理性的记忆,譬如,昔日太师寿宴上。

她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很害怕。缘何怕,怕什么,统统成了模糊的幻影,转瞬即逝。

沈弃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抱着她。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在相拥的刹那间,她感受到落在手背上的一点凉意。

遇任何事都无比镇静的沈弃,此刻,声音竟有些颤抖,“我会一直在的。”

太师纪效行所谓的英才宴,很快便如约而至。

楼若同齐元叙一道去了太师府。

在途中,被一布衣书生拦住了去路。

他问能否为他引个路,“瞧两位都颇有学识,可知太师府在何处?今日是太师的英才宴,两位可要一同赴宴?”

齐元叙虽点了头,却道:“我听说,太师的英才宴是需要请帖的。这位公子……”

他有些疑心。

也打心底里瞧不起眼前这位看起来着实穷酸的书生。并非他眼高手低,只是他知道太师所结交的,从不会是无名之辈。而现今有些名望的,皆不至于如此落魄。

听此一言书生当即有些气愤,却并没有同齐元叙争执什么,只是径直走了。

留下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齐元叙道:“读书人心气就是高。我说那话也并没有恶意,只是……”

他不知道,被轻视,便是最大的恶意了。

楼若笑了笑,“习武之人心气便不高吗?这和是否读书没有关系,你既轻视了人家,人家便自知和你不是同道之人,又何必同你多说呢。”

他自幼在长陵军中长大,身为在战场刀尖上卖命的武将,却总是畏战。

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

起初轻视他的人不在少数,连舅舅都曾说:“齐元叙这小子什么都好,唯不够勇。”

他畏缩不敢向前,却亦有扶云之志,从未丢掉自己的心气。

楼若信任他、选择他,和纪太师信任那个书生是同等的道理。他虽身无长物,却有登高之志,抑或有成圣之才。

这些,她虽不清楚,但也能窥得一二。

一路到了太师府。

府外是太师的幼子纪子辞在迎宾客,见了他们二人,匆匆下了台阶。

“殿下,齐将军。”

楼若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他面生极了。

“是纪三公子?我们见过吗?”

纪子辞笑了笑,道:“殿下绝世风华,三年前在父亲寿宴上,曾远远见过一面。只是那时年岁小,不敢与殿下当面讲话。”

他微微颔首,以表敬意。

这般温和、谦逊又有礼的人,倒真像纪太师之子。楼若便忍不住打趣,“还是你比较有太师之风。”

见二人都有了笑意,纪子辞倒没再多问。只引着他们往里走,经过了曲水流觞,到一处落座。

“殿下,还烦请您跟我去一趟中庭。”

将要坐下的齐元叙有了戒备,“殿下一人会不安全,还是让我远远跟着吧。”

楼若起身,问道:“是太师找我?”

纪子辞点头,示意不远处,纪太师便在那儿等她。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中庭内有不少人在,她不禁疑惑,“太师似乎在待客,我去了会不会打扰到。”

但纪子辞示意无碍。

楼若便随着他去了,留齐元叙在外时时留心着便是。

中庭内的人楼若大多不认识,但他们却都知道她,见了面,惶惶行礼,“殿下。”

楼若抬手,“各位不必多礼。”

众人起了身,气氛即时有些凝重。楼若一心向前,问太师安,“阿若见过太师,近些年,身体可还康健?”

纪太师已有老态,却还是不苟言笑。

唯在楼若问安时,眼中有了些许笑意,慈和地道:“老夫康健着,反观你,可受了不少苦。”

见二人要叙旧,不准备再顾及他人,底下为首之人便躬身道:“太师,那我等先退下了。”

他们都是他的学生,即使在太师心里,很多时候都称不上是。

但今日的英才宴,他们依旧会是世家大族心中最好的选择。在中庭之外,他依旧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他的学生。

可众人没想到,此时纪太师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拉过楼若,向她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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