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光柱还未散去,台下的人群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败给了八卦的天性。

身后有人往前挤了挤,没留神撞了宁竹一下,又立马弹开了,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般“哎哟”地怪叫起来,动作夸张地拍打自己的衣袖。

站在最前方的宁殊皱起眉头,他侧过身,还没待他有更多反应,马上有人凑上来打听了:“哎,看见了吗,水木双灵脉,是谁啊?总不能是那个宁衡吧。”

“不是他,看着面生,应该是外族的。”那人面上虽然还有着几分不悦,但提起宁衡,幸灾乐祸的情绪立马替代了脸上的嫌弃,“宁衡那家伙,做了三年大梦,早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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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分内族外族,若是父母其中一方为灵脉者,孩童拥有灵脉的可能性更大,因此孩童出生便能享受内族待遇,而六岁时若是没能觉醒,再分配到外族去。

如此规矩天然形成了阶级差距,有灵脉的孩子自觉高人一等,言辞也自然恶意流露,而宁衡,很不巧,恰好就是那个父母都是灵脉者,却没能觉醒灵脉的倒霉小孩。

如此落差令他痛苦了三年,而他九岁那年,宁竹情况特殊的觉醒、宁殊争取来的规矩却令他看到希望。

于是他年复一年地、不死心地参与仪式。但希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第三年,十二岁,他还是只是散气八阶,连九阶都未曾达到,更遑论到凝源那一步。

宁衡深深地吸气、却始终无法平复自己躁动的心跳,他用力攥紧拳头,妄图以此压制失控发抖的手指。那人嘲笑的声不大,可似乎是身侧的灵气牵动了风,于是那句嘲讽传进他耳朵里,字字分明,声声清晰。

他眼前有些发黑,周围人的身影扭曲成了一双双凝望过来的眼,眼底是嘲弄,是蔑视。

而他的身侧,受天命偏爱的女孩欣喜若狂,站在风暴中央,坦然地接受着水与木的冲刷。

为什么……不是我?

他的指尖动了动。很近、很近,只需要一下……

一滴冷汗自他额角淌下,又砸进地砖,啪的一声,犹如某种指引——

他循声望去。

名为竹的少年站在人群里,身型挺拔,分明离得远极了,宁衡却看见了他的眼睛,是与周遭截然不同的平淡,自己的身影似乎映不入他的眼。

是的、是了。

——这还有个故作清高,不知感恩的。

宁衡表情忽的扭曲起来,脚边一枚石子随之震颤,在灵力风暴的影响下这点波动微乎其微,于是突兀的破空声击碎灵力牵引出的美妙韵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嘭”的一声,宁竹面前扬起一片尘土,身前碎石散落。

“怎么回事?”

人群本该再一次喧哗起来,可除了那一声急迫地问询便再无声息,所有人都感受到,恐怖的威压陡然降临在这片祭坛上,台上的宁衡脸色骤白,扑通一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压着跪倒在地。

“宁衡!”

三长老面色极其难看,原本和蔼老者的形象一扫而空,他握着拄拐的手只轻微用力几分,台上跪伏的少年便剧烈咳嗽起来,一双手死死撑着地面,身体抖如筛糠。

“长老。”宁殊突然喊了一声,视线便朝着宁殊集中而去。他面色如常,声调却极尽冷冽:“我来。”

宁殊上前一步,正正好碾过那些碎石,他的手上还留着灵气调动时带来的浅金色辉光。

那枚石子是他击碎的。

“……少族长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

长老冷哼一声,威压散去,拼尽全力强撑着不倒地的少年终于得以喘息。

宁衡脸上有悔,宁殊看见了。

可悔和愧不一样。

——他只是后悔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暴起,他没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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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殊眼神越发冰冷了,宁衡却仍不知大难临头,宁殊越是护着,他越是不甘。

委屈需要倾泻,怒火需要宣泄,或许他本可以忍受——如果没有宁竹这个全然相反的例子。

他骤然嘶吼起来:“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护着一个野种!就因为他有灵脉?!”

“谁知道他的灵脉是怎么来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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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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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殊手指轻轻一抬,空气中一缕银光闪过,紧接着宁衡再也吐不出半个字音来。

“带下去。”

围上来的护卫队听从少族长的指令,毫不留情地抓起宁衡,少年还想反抗,却是被猛地钳住了臂膀,手上顿时卸了力,惨白的脸上露出吃痛的神情来。他被按着押往台下,却不死心地挣扎着回过头,双眼直直盯着宁竹,表情扭曲到几近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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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竹只觉得倦了。

他的视线先后在三人身上流转,分明是险些被袭击的当事人,他却像是没有自己应当有点情绪波动的自知。

他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身后的人群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宁竹要走,这回倒无人说他什么,只自觉让了道。

“小竹,”宁殊的视线移了过来,作为把他喊过来的人,宁殊理应为此向宁竹道歉,“……他说的,我会让他一一向你道歉认错。”

可宁竹却笑了一声。

“他说的不对吗?”

如果不是灵脉,你会对我这么好吗?

宁竹转身离去。

一场闹剧陡然落幕,台上台下寂静无声。

本应该成为视线焦点的外族女孩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长老”,三长老这才转了视线,对着这颗沧海遗珠温和地补上一句“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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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乌云蔽月。

宁竹在小院里盘膝而坐,微风阵阵吹拂,连带着周身青草一并摇晃。

呼气、吸气,宁竹平静地吸纳天地灵气,再一一分解,只留下自己需要的木灵气,自体内经脉运转,化作灵力汇入丹田。

水火两道灵脉倒是不怎么客气,几乎不用宁竹刻意操纵,水火灵气便被提炼而出,堆在丹田里又打起争夺战来。

没被归纳的灵力飞速消耗,纵使宁竹已经提前封了部份经脉,水与火仍倔强地蚕食起木灵力,企图驱赶这个后来者,好腾出更多空间来发展自身。

这就是宁竹每日修炼都需要面对的难题,灵属冲突。

但三年时间已经足够宁竹对此习惯了,他平静地吸纳,转化,纵使最后真正被吸收的不过九牛一毛,他仍坚持不懈。

他的修为自三年前跌入散气九段之后便再难精进,有时赶上水元素活跃的阴雨季,或火元素蓬勃的三伏天,宁竹吸收的木灵力甚至都还没有消耗的多。

三年里,宁竹甚至跌入过几次八段,又倔强地再次修炼上来。

如今三年过去,宁竹仍然卡在凝源这一步。

宁殊劝过他放弃木属,以他的悟性再一次凝练灵源也并非难事,宁竹从没回应过,后来,宁殊也不再提了。

宁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仿佛融入这片不大的草地里,随着草叶摇晃的频率缓缓运转自己的灵力,感受着植株舒展枝叶时的轻松快意。

草木总是令人心生平和,宁竹能平心静气熬这几年,来自草木的疗愈功不可没。

只是灵源破裂,终究令他无法回到以前的精细感受,那时候,他甚至能捕捉到草木的情绪。

——等等。

宁竹呼吸骤然一滞。

微妙熟悉又极其陌生的感受骤然闯入他的感知,宁竹恍惚中看到一阵巨大的风暴如浪潮直扑而下,周身分明清风徐徐,可他却感知到满地的植株在——

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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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睁开眼。轻风还在吹拂,附近的树枝却摇摆得不正常,枝叶摩挲的声音不再悦耳,反倒显得极为嘈杂。

不是错觉。

宁竹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感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异象显然预示着某些不寻常的事情在发生,但此时此刻,宁竹却没有丝毫的手段去探究。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他还想放出灵力去接触植株,却听见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他抬起的指尖还是放下了,宁竹偏过头,看着那抹鬼鬼祟祟的影子翻过小院围墙——

然后一脚绊到树根差点没给摔进池塘里。

宁竹悠悠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了,走正门不收钱。”

“哟,今天这么客气?居然还在外面等我。”来人倒是一点不尴尬,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咧嘴笑起来:“再说了,翻墙这可是仪式感,仪式感懂不懂!”

宁竹不懂,也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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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名叫宁辞,是宁竹偶然捡到的……算是一个小贼。

她只小了宁竹一岁,身无灵脉,是外族人。按规矩说,的确不方便夜半三更光明正大地走大门,被巡逻队的逮到了,免不了一通复杂的解释。

宁辞咂了咂嘴,朝宁竹抬手,示意他看自己手里的包裹。

“喏,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

宁竹顺着应了一声“行”,他往屋里走去,不等他招呼,宁辞便很是自然地跟了上来。

她嘴上说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实际进了屋,宁辞便随手把包裹放在宁竹桌上了,不仅点儿不带提防,还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的屋,并发出和上一次别无二致地感叹:“你这屋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寒碜?”

“我滚出宁家的时候?”宁竹随口应声,他打开抽屉,拿了个白瓷瓶子出来,同样置于桌上。

“你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得了。”

宁辞“啧”了一声。她的视线自宁竹打开抽屉时便是紧紧黏在瓶子上,他刚放下,宁辞便是动作飞快地捞起白瓷瓶,木塞盖一打开,顿时温润醇厚的药香飘逸而出,她又立马堵上了瓶口,唯恐药香外泄导致功效减弱。

她做完这一切,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话刚说了一半,又绕回去补上后半句:“……让其他人听见你这么说,又该发红眼病了。”

宁竹倒是对其他人的偏见毫不在意,他随意道:“无所谓。精力全用来妒忌我,也难怪这么多年还只是废物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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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每月月初都有分发资源,虽然宁竹明摆着不打算和宁家和解了,但作为身怀灵脉的内族人,宁竹每月分到的资源从未有过短缺,其中就包裹宁家的独门药剂——聚灵散。

不知是否是宁家对自己的药剂质量太过自信,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随性,比如这瓶聚灵散,便是直接以功效为名:短时间提高对自然灵气的亲和力,达到修炼事半功倍之效。

东西是好东西,但对目前身怀三种灵属的宁竹来说,无差别提升亲和力,只不过是让他本就混杂的灵力乱上加乱。

所以,他拿了药剂的第二天,就去坊市换了一堆药草回来。

第二个月拿了物资,宁竹原本打算继续上个月的做法,结果一觉醒,来放在桌上的白瓷瓶没了,随之取代的是一桌子乱七八糟的草药,甚至还有不少沾着泥土水露,新鲜得离奇。

于是第三个月,宁竹通宵到半夜,逮到了又背着满包裹草药来的宁辞。

宁辞是金木双属,主修金,虽然对外界寻常家庭来说,双灵属已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但放在宁家这个天才辈出的大家族里,自然是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宁家的资源天然倾向身怀灵脉的内族人,在待遇上,哪怕是单灵属但无灵脉的天才,也只能堪堪和三属性灵脉的内族人相比。宁辞还想更进一步,就得付出加倍的努力去追赶,而宁竹不要的聚灵散,正是加速修炼的捷径。

那天夜半被逮住时,她倒一点不见慌张,还对着宁竹振振有词:“反正你也是要拿去卖了,不如卖我呗,你要什么草药,我去准备就是了!”

这话说得宁竹不可谓不心动——他的确需要非常多的草药。

虽然有着内族身份,宁竹可以直接去药堂申请,但毕竟他要的都是带毒的危险草药,即便是少量多次地往外带出,以宁竹的特殊出身,也迟早有人会注意到不对。

此时有人能帮他处理这些,倒是正中宁竹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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