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逃了,沈媒人来替上便是……”

男子疏离漠然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沉如鬼魅,白日阎罗。大红色的喜袍轻轻掀起,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就轻轻覆上了她的后颈。

沈娥坐在婚床上,脑子里一直回放着今早这一幕。

给原本的新娘子定制的喜袍,穿在她身上就显得有些大了。稍稍挪动,衣领便蹭的有些开。

从苏府来的丫鬟对她还算客气。想必是念着自家小姐逃婚,才闯下的幺蛾子,对她这个替嫁的“媒人”也不好摆什么谱儿。

沈娥忽然出声:“我饿了。”

丫鬟挑花烛的动作一顿,敛眉思索,随即抬头道:“沈媒……夫人,我去为您寻些热乎的糕点来。”

她点头,丫鬟便阖上门出去了。

直到现在,沈娥才胆颤起来,手心里发着虚汗。

站起来扭了扭腰,盖头有些歪的偏了方向,心底里还唾弃着:

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事儿,被人当众揭了谎,还莫名其妙给人替嫁……如今若报不好这便宜得来的相公,搞不好还得吃上官司!

窗外人影绰绰,状元府上张灯结彩,喧嚣声不停,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是恭维多少是笑话。

当今状元娶了个乡下媒婆。

这但凡传出去,都够京城三月的笑料!

沈娥思绪未归,房门却“嘎吱——”一声敞开。

来不及再坐到婚床上,轻而稳的脚步声就在她不远处响起来。

“呵,”男子低笑出声,浅而冷。

还盖着盖头,沈娥看不到他的神情面貌,但耳边很快就落下一句讥讽。

“怎么,沈小姐到了如今,还要与谢某装不认识吗?”

立春,昨夜下了小雨,晨早寒风料峭。

彼时,远在京城郊外的杏花村,村东头的一处用竹子废料搭的小棚下,聚满各色男女。喧杂声高高低低,惊了不知多少棵树上的麻雀,已然是等待多时了。

今儿个是二月初二,村里定的姻缘节。这些个汉子婆娘都是来求姻缘的,有年岁大一直没姑娘看上的光杆汉子,也有待嫁闺中过了年纪的老姑娘……前不久刚刚才及笄的许多姑娘,也被家中长辈拉着过来凑热闹。

村头种着瓜田的田老汉远远走过来,就望见这景象。托着不知道抽了多少旱烟的哑嗓扯道:

“今儿个都回去吧,沈媒人前几日刚接了桩京城里某个贵人的亲事,赶着给人家说亲事去呢。”田老汉扛着锄头,一下没一下的敲在干土地上,“要想说媒啊,还不赶紧找着村里的其它媒人说去!”

原本还哄闹的人群一下沉下去,田老汉这话像是朝深潭里丢了一块大石,霎那间掀起轩然大波来。

最后还是个铁铜皮肤的壮汉上前“呸”了一声:“沈媒人不在,谁还能看得上俺呢?这姻缘节办与不办没什么两样!”

说罢,就急匆匆往村口走了。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留,骂骂咧咧的散开。

说起来,这沈媒人还是近几年才打出了名声。从前只知道这沈媒人是个外乡人,而且模样长得丑,也没个伴,整天缩在家里不出来。

也就是后来某一日,突然就在村口冒出头,日日和村里的那些“长舌妇”搅在一起,那叫一个“舌灿莲花”。没过多久,就自己搭了个棚子,说是什么“征婚所”。专门给村里那些娶不到老婆,嫁不出的婆娘拉郎配的。

一开始也没人把她当回事,但耐不住别人说亲她总往事上凑,一来二去的……竟真让她做起来媒人的活计,搭伙了好些个光杆汉子,三年抱俩都不是问题。从杏花村到隔壁荷叶村……名声大起来,现在可好,连京城的贵人都来请这沈媒人上门说亲了!

“沈媒人,京城里来人了,您这会儿子准备动身了吗?”

说话的是村西边张老汉,远远瞧见京城样式的马车,便一骨碌脚底生烟,敲响沈媒人家的院门。

隔着青砖小院,里屋微微开着门,正好可以映出个年轻貌美的娇俏姑娘出来。眉似柳叶,面如春桃,黑缎一般的秀发披下来。

若叫人看见,必定迷了眼去。

“沈媒人”沈娥正对着铜镜画粗眉毛,院外声音响起来,手一抖粗眉就歪朝了半边天。随即她蹭怪的瞥了眼门外,嘴里鼓捣着。

真是要命的冤家,京城马车屁股都没见着呢,就催起我来了。

但她也知道这会儿子不能耽搁了,手上动作快起来。抽空扯唇回了句:“快了,待我先捯饬捯饬。”

对着镜,换了深绿色的大褂子。脸上戴着层厚胶,原本鹅蛋似的脸,远远看上去立刻就变得臃肿起来。又涂上一层厚厚的白粉,嘴唇用手抹上厚厚的口脂……头上又卷上一层不知涂了多少层油的假发。最后再用手拈起梳妆台上的带毛黑痞子黏在左脸嘴唇上边。

几息间,镜子前的人就完全换了模样。

沈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杰作,满意的扯唇笑了。

说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应当还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兼职送外卖,服务员,摆地摊……

她上辈子孤苦无依,父母生而不养,年纪轻轻就辍学,为生计奔波。后来好不容易靠自己在市井长巷里练就的一番好口才,经人介绍进婚姻介绍所里工作,又凭一己之力成为金牌员工!结果就在她在婚姻介绍所里苦干十年,终于实现财富自由,要给上司递交辞职报告的时候——两眼一黑,就到了这没手机没电脑的地方,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寡村姑。

同名同姓,一样的没人养。

天崩开局,卷了上辈子的沈娥本想摆烂,耐烦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索性干起了村里的媒婆。幸好原主是几年前才到这杏花村来落脚的,也不知为何平日里总是闭门不出,哪怕出门也是经过乔装打扮。导致在她穿过来之前,还真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是以,她干脆换了身媒婆的打扮,年龄也谎报上去,反正没人能拆穿她,干脆就重操旧业,干起老本行。

就是没想到最后,这手艺还真能吃得香!一来二去不仅在这杏花村周遭出了名,就连京城里的那位也……

想到那人的身份,她又犯起难。

两日前。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私媒破天荒聚在一起,没奔着给京城的人家说媒,反而是看起一场好戏。

“你们说,那位沈媒人,真能帮那穷秀才娶到张员外家的千金?”①挑头的一位吊梢眉,长脸黄皮的媒婆说起来。

“痴人说梦,我们且就看着这厮被张员外赶出来!”圆脸宽身的一位媒婆讥讽道。

任她们说着,沈娥早早就来到张员外家的门口求见。

门口的小厮得了准信,带她进去。

一进门,沈娥就看见张员外高高坐在堂上,脸上堆着褶子,手上捧着茶,面容算是和善。张员外的夫人秦氏则是站在一侧,美貌娇俏,惹人得很。

“张员外洪福齐天!”沈娥弯腰拱手行礼,脸上堆着笑,语气谄媚的不行,“今儿个我来,是专门想为您府上的千金保媒的!”

张员外捧起茶杯喝了口茶,又将茶盏递给秦氏,这才施施然开口:“是哪家的公子啊?”

“非也!”沈娥腰弯的更低,语气也更加热切谄媚起来:“不是哪家的公子,是个穷秀才……”

闻言,张员外立马拍桌站了起来,胡子吹起来,眉毛横成一个“一”字,喝道:“大胆,竟敢前来诓骗本员外!来人,给我打出去!”

彼时沈娥抽着腰间的汗巾舞起来,急忙道:“员外先别动怒!员外有所不知,这穷秀才可是崔知府大人的师爷!”

“您二人的家世,可谓是得天独厚的一对!您想,这秀才虽然一穷二白,却有着知府大人师爷的权势!而您虽然腰缠万贯,可手中无权!若您的千金能嫁与这知府的师爷,今后有些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说及此,张员外早已换了一副神情,透出满意来。

沈娥这才慢慢下了定论:“所以民妇才会说,这秀才与你女儿正好相配!”

这厢焦灼的私媒们,就聚在张员外家门口不远处,拉着脖子瞪着眼睛往里看。就等着沈娥被赶出来,结果左等右等,最后却见到沈娥被张府管家以礼送出门。

明眼人一见就懂了,这事啊,算是成了!

众人刚想拥上去,却眼瞅着沈娥被一个男子拦住,身上穿着的布料不菲,不是寻常人家。

随即下一刻那男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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