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东宫总是安静,除了簌簌微风,只有细小的研墨声。

白芷端了一碗杏花甜羮进来,李昭连眉毛都没抬就道了一句:“先搁那吧。”

白芷为难地瞅了青鸾一眼,青鸾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先将羹盏撂下。

在李昭眼中,相对于李洵的漠视,宁晏礼的敷衍已经叫他备受鼓舞。他本就勤学,自收到宁晏礼的批语,更是日日挑灯苦读,每隔一天就往宁晏礼处送一次功课。

虽然每次收到的都是相同的八个字,但李昭依旧加倍用功。

青鸾自是不能打消他的热情。

进东宫这三日里,白芷也是看明白了,比起宁晏礼,青鸾反倒更像是太子太傅。

李昭日常之事,大多都依她所言,几次下来比起先问李昭,她总是想着先看看青鸾的眼色。

于是,她将羹盏搁在侧旁的案几上,见案上灯盏暗了些,就取了灯油来想要添上。

“哎呀!”白芷突然叫道。

李昭从书卷中抬起小脸,皱眉看了过去,“何事突然大惊小怪?”

这时青鸾也放下手中的墨锭,走上前去。

只见白芷慌慌张张地摆着棋盘,哭丧着脸道:“随侍,你快来看看,这局是不是让我毁了?”

青鸾看去,方才想起那是前日与李昭未完的那盘残局。

李昭闻声也搁下笔,伸头看了过来。

白芷不懂手谈,只知自己添灯油时不小心碰了棋盘,玉石的黑白子微微一滑,不知棋局是否因此打乱。

她满眼期冀地看着青鸾,却见青鸾脸色越来越沉,浓黑的眸子里渐渐生出疑窦。

这一下白芷彻底慌了,她眼圈一红,汪着滴溜溜的泪珠对李昭道:“殿下,奴婢不是有意的!”

李昭微微蹙眉,看向青鸾道:“可还能补救?”

青鸾沉吟不语,半晌才回过头,对李昭道:“殿下可是又下了一子?”

“这是何意?”李昭索性起身,走到青鸾身侧。

灯火荧照在残局之上,白棋已经占满三角,交错布局围而不攻,将黑子逼在角落,一眼望去正是稳赢的局面。

然而只占据棋盘一角的黑子,本呈颓势,却因一子杀出重围,将死局尽破。

李昭直盯在白棋间的那枚孤子上,呆愣道:“这是谁落的子?”

那是他一连两日冥思苦想也没能想到的后招。

他倏地扭头盯上了白芷,“难不成是你?”

二人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本就把白芷说得迷糊,李昭的视线又忽然落在头顶,更是将她吓得一缩。

她挂着泪珠眨了眨眼道:“奴,奴婢根本看不懂这么高深的东西……”

说着她也不由得将目光凑了上去,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看得她双眼发晕,不禁想道:除了太子殿下和随侍,真不知还会有何人看得进去这样晃眼的东西——

想到此处,白芷忽地一怔。

青鸾见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问道:“今日可是有什么人来过?”

白芷伏手急道:“殿下恕罪!晚膳后殿下与随侍出去的间隙,太傅大人来过!”

宁晏礼来过?青鸾微微一愣。

“太傅来过?”李昭眼睛顿时澄亮,而后又忽地眉头一皱:“这种事情怎能忘了通传!”

李昭鲜少责备奴婢,白芷听了当即“扑通”跪下,“太傅大人来得突然,奴婢本要出去找殿下的,却被太傅大人拦住,说在侧殿稍侯便好,奴婢去端了盏茶的功夫,再回来太傅大人就不见了。待晚些殿下回来,奴婢,奴婢就一时忘了这码子事……”

见白芷又是一副要哭的神情,李昭小脸上划过一抹慌乱,“你先莫哭,起来回话。”

约莫是听到殿内声音,白薇掀过幔帐走了进来,端端在白芷身边伏手道:“殿下,随侍,此事不干白芷的事。太傅大人临走前刚好遇到奴婢,特交代今日来过东宫的事不必提起,殿下自会知晓。”

李昭道:“太傅可曾留过什么旁的话?”

白薇道:“太傅大人只说了一句,‘执黑还是执白,入局方见分晓’。”

此言一出,青鸾睫羽一颤,这话宁晏礼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她托霍长玉给宁晏礼传话,将李淑妃身怀死胎之事透露,本意是想让宁晏礼出手阻止此事,这样既向他表明自己并非与淮南王府同心,也能保全自己不被淮南王府察觉出异心。

但青鸾没想到,宁晏礼这厮竟非要拉她下水。

皇嗣之事非同小可,大约他还没有全然打消怀疑。

这次她若不亲身入局,恐怕宁晏礼也不会再给她自证“黑白”的机会了。

青鸾看着眼前合围绞杀的黑白棋局,黑子棋势隐如蛟龙,仿佛于暗中觅食的野兽,只待猎物露出破绽,便将直咬咽喉,一击毙命。

她淡漠勾唇,伸出莹白两指,拈起一枚白棋,落定于龙眼之上。

.

李昭这两日有些咳嗽,白芷午后便赶去了御医院。

不出一会,就见她气呼呼地回来:“岂有此理,偌大个御医院,竟腾不出半个御医为太子殿下诊治!”

“怎会这样?”白薇迎了上去,见她满头的汗,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白芷接过帕子,在额前沾了沾,“当值御医竟都被扣在了漪澜殿。”

白薇思忖道:“漪澜殿?淑妃娘娘宫中?莫不是要生了?”

白芷道:“照御医所说本应还有半月有余,平日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怎会如此突然。”

青鸾远远听到二人讲话,她抱着一捧书卷迈出殿门,在院中指挥几个婢子将书卷摊开晾晒。

时下午后的日头正好,早了晚了纸张容易发潮。

白芷看见青鸾出来,匆匆上前,礼道:“随侍,御医都叫淑妃娘娘搬到她的宫里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青鸾记得前世亦是如此,李淑妃临产日子将近,闹得阖宫上下都颇为紧张。

遑论前朝利益,李洵子嗣稀薄却是真的。

陈太后为了这事特去礼佛祈福半年有余,可见对此胎的重视。

眼下李淑妃虽名义禁足,但吃喝用度不减反增,御医也都是紧着她先来,倒也不足为怪。

李慕凌一直在暗地笼络朝臣,虽然如今宁晏礼风头正劲,这些士族大臣始终在两方之间徘徊,但离李淑妃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若她一举得子,前朝的局势又将会因此改变。

后宫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早已波涛暗涌。

御医也食五谷,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只是,即便如此,全部当值御医都被叫去,还是不大正常。

两世之间,由于一些不同的选择,改变了因果,亦会改变一些细节。

想来前世李淑妃足月生产,看来这一次是应是提前了。

青鸾将书页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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