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我、我……”听见玉流的声音,敏郎睁开眼,趁着谢遥知说话的工夫,咬牙抽出手抵在他胸前,急急地朝她望去,微红的眼中带着怯,带着恼。

“我什么我,你给我闭嘴!”谢遥知才不管玉流看没看见,他清楚得很,玉流不会对他动手。回完玉流,定眼一看发觉让敏郎得了手,恶狠狠地对着他吼,吼完扒开他的手又开始抓他。

他抓,他拦,他挠,他挡。

这场面不仅没止住,反而往更加离奇的方向走了。

两双差了一个色度的手相互游走,指甲划过肌肤,留下道道红印子。

不过不论这两人怎么闹,玉流都没停下。

她还在走,脚步很轻,气息很淡,神情自若,甚至仔细看,嘴角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但若是诸几和章囚在的话,就知道她已经有些生气了。于她自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于他人,是泰山崩。

玉流停在谢遥知身后,相当平静:“谢遥知,起来,然后,让开。”

谢遥知:“不。”

“不?”玉流笑了声,俯身,靠在他耳边,微微偏头,提着嗓子又说了声,“不?”

“不”的余声在山间回荡,从耳朵穿过耳朵,四周似乎突然静了一瞬。站在露台上的慕容鸠放下纸笔,查看了眼天色,转身回屋。躲在角落围观的侍女忙碌了起来,撩头发的撩头发,提裙摆的提裙摆,纷纷作鸟兽状四散。

终于,这道回声穿进了谢遥知的脑子里,一顿一顿地松开五指,放开敏郎,整个人异常生硬地站起来,站到一边。他摸着自己裂开的衣服,开始装作很忙的样子,做着无针无线的针线活,心头纷杂的思绪乱窜。

好啊,他算是明白过来了,他就说敏郎刚才崴脚的时机怎么那么凑巧,合着就是演给玉流看的啊。

他以为玉流不吃这种勾心斗角的小把戏,她居然真的吃?

可恶至极!

不行,他得补救。

“我刚才——”

“你住嘴。”

玉流没眼瞎,敏郎的反击她看见了,谢遥知压着敏郎打她也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她根本不想理他,拉起完全不知谢遥知为什么止戈的呆呆小郎君,给他拂去满身的灰土。拂着拂着,那碎掉的衣衫整片掉下来,她的手几乎就贴上了他的后背。

偏冷的手心和偏热的脊背触了触,敏郎浑身都抖了抖,脚步小小地挪了一下,躲开了玉流。

玉流看着悬在半空的手,又看着身边敏郎漫过脖颈的红色,自然地收回来,拨去指间沾上的土屑,回头道:“哪位姑娘姐姐给我的小仆找身衣衫来?”

紫衣立马探头,答:“玉姑娘稍等。”

望着紫衣一溜烟地消失在山路间,装作很忙的谢遥知不干了。不是,他也衣不蔽体的好吗,就没有人问问他吗!

谢遥知不甘心被忽视:“紫衣,我也要!”

走进了裁衣楼的紫衣可不敢应,念着都是逍遥阁的人捎上了他。她翻着柜子找这两位能穿的,谢遥知她是知道的,那位面生的小郎君嘛,紫衣翻找的动作停了停,弯腰打开最下层的柜子……

到底是逍遥阁最能干的侍女,动作很快,她拿来两套新衣:“那,两位随我来?”

谢遥知当即抬步跟上。

敏郎却先看她。

玉流点头:“跟着去吧。”

敏郎这才放心走去,他的步子大了些,发间穿插的山茶受不住,落下来,就落在玉流的鞋边。

她捡起来,盛开的红山茶堪比她的手掌大小。她捏着花梗转着断花,不知在想什么。

“……玉流,玉流,玉——”

“我没聋。”

玉流抬眸,打断先换好衣服的谢遥知的鬼叫。

谢遥知跟个人模人样的狐狸似的凑过来,极其认真:“你得赶走他!赶、走、他!”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他、他一个祸水,又有几分像……”谢遥知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生生断了后面的话。

“像什么?”玉流整个人都是冷的,冷冷瞥他,冷冷开口,眉梢似有一层霜寒,“你闹够了没?”

“闹?”谢遥知哽住。

他被敏郎戳中了心事,心里又一直住着鬼,这才失了分寸。可他偏偏不能把敏郎的那些话说出来,否则以玉流的性子,可能连他一起怀疑一起调查,这样不行。

敏郎是要查,他亲自去查。不仅因为玉流,还因为他似乎知晓些自己的隐秘,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又安心地挑衅他。

谢遥知不太高兴,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没有质问的资格。他换了一口气,上一条路不通,他就换一条:“你为他吼我?我哪里闹了,怎么就闹了,他在装,他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吗,你现在是在怪我吗?你怎么能怪我呢?难道不是——”

“不是谢公子的错,是、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些奇怪的话。”敏郎换好了衣衫走出来,勇敢地接上了谢遥知的话,就是越说底气越不足。

紫衣给他的衣衫是绀宇的,蓝偏深,绣着金黑边,是逍遥阁过去的,如今不知道被慕容鸠藏到哪儿的暗卫的制服。不说别的,紫衣眼光不错,衣服和敏郎,很配。

只是在那张不输女子的容颜下,他那身自卑的柔弱,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玉流在心里笑,行,他要装,让他装,她奉陪。

敏郎走下楼,走到玉流身前,折腾了太久,露在外头的下巴和脖颈间都是指甲的红痕,那道包扎好的伤口也重新裂开,白纱上渗出红丝线。

玉流转着手中的花,不再和谢遥知一问一答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提起难得的关心语气,问他:“疼不疼。”

敏郎摸着白纱,强迫自己无视谢遥知想要吃人的视线:“还好。”

“不委屈?”

敏郎摇头,发觉不对,点头,还是觉得不对,于是说:“不、不委屈。”

“那就好,”玉流随手把山茶搭在他的耳边,“别着吧。”

似乎与芍药比,这种开到艳烈凋零都是整株花的山茶更为适合。

敏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得完全不敢动,好不容易褪去的粉色又从被她触碰过的耳尖蔓延至半张脸。

谢遥知看得气急了:“真装!”

“你怎么不问我疼不疼!我委不委屈!”谢遥知捧着从地上捡起来的头发堆放到玉流眼前,用他刚拧了自己大腿一把而疼出眼泪的双眼望着她,“你看我,你看我的头发,地上都一大把一大把的。”

声儿太大了,吵得玉流脑子疼,遂了他的愿:“你怎么样了,我看你好的很。”

前一句是敷衍,后一句是偏心,谢遥知一肚子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他当然疼,这个祸水狗崽子坏心眼,锋利的爪子抓的都是他的后背,大庭广众又不能脱下来给玉流看,气死他也。

谢遥知恨恨地嗯了声,不说了。

玉流当做听不见:“敏郎,走了。”

“啊,好。”

“走走走,反正你向来都是走……不行,我也要走,”谢遥知转头就反悔,厚着脸皮跟上,潇洒得很,“崇州太守府我还没进去过,我要去看看。”

“随便你。”

谢遥知疯归疯,闹归闹,出了门还是要有玉公子的样子,调理了一会儿气息就变了回去。

狭长的山道上,三匹马走得慢,两匹在前,一匹在后。

“玉流!”叫人的时候气势强得很,问的话却是很小声,生怕旁人听见,“你留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什么什么?”

谢遥知拿扇子指后面的跟屁虫。

玉流偏头,余光中的敏郎骑着他的马儿乖乖跟着。那朵山茶被他收了起来,别在腰带中。

“哦,”玉流笑着,半真半假道,“当个脑子慢半拍的小磕巴弟弟。”

“慢半拍?”谢遥知嫌弃得很,“就他?你真不怕他会害了你?”

“我心里有数,所以你给我收敛点,”玉流笑意不减,“如果他敢,我会先杀了他。”

这一句进了心里,谢遥知听懂了玉流的暗示,似笑非笑地看了敏郎一眼,策马朝前头去了。

未至正午,烈日高悬,艳阳光从遮天的绿树间漏下。斑斑点点的路上,山陡路窄,无人与他们同行。

路上太安静,除了马蹄声,也就是山侧骤然掠起的一群飞鸟。

闻声,玉流手中一紧,勒住了缰绳。

“谢遥知,停下。”

“什么?”

玉流没解释,一个歪头,多年的默契,谢遥知挑眉,翻身荡在马腹下。

下一刻,玉流脚踩马镫,跳起,足尖点在谢遥知的马背上,抽剑。

“叮——”从山中跃出的黑衣剑客飞身袭来,被玉流挡开。

不知是因为玉流没提醒,还是反应太慢,敏郎仍旧骑在马上,不知所措。

周围是凌厉的剑风围击,似乎是有心的,他被环在中间。剑影狠厉,别说是人,马儿早就撑不住了,沉重的呼吸中,马蹄交替,敏郎抱着它,努力安抚它不要崩溃。

玉流也察觉到了马儿的不安,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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