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宋衍躺在榻上,脸色蜡黄。皮肤早已干枯得不成样子,他整个人像是一块被烤干的树皮,早已没有一丝水份,没有一丝生机。

药汁从嘴角渗出,宋程晔转头看了太医一眼,道:“如何?”

太医掀开衣袍,跪倒在地,道:“臣尽力了。”

宋程晔应了一声,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沉默半晌,他道:“都出去吧,我和父皇说说话。”

“是。”

宫人纷纷退下,只有高守还守在宋衍身旁不肯离开。四目相对,宋程晔牵了牵嘴角,道:“高公公不放心我?”

高守低下头,道:“不敢。”

宋程晔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宋衍的声音打断了:“咳咳……你下去,朕和晔儿单独说会儿话。”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宋程晔嘴角挂起了一个带有嘲意的笑容。他朝高守扬了扬下巴,轻蔑道:“高公公听清楚了吗?这下可以出去了吗?”

高守朝着宋衍行了个礼,便转身出了殿外。

殿中忽地变得无比安静,宋程晔低头看向宋衍,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前,“父皇想同儿臣说些什么?”

“晔儿……”

“其实你说什么我都不太想听。”

宋衍的手僵在了半空。

宋程晔嗤笑一声,“你逼/奸我母亲,强迫她入宫生下我,却又亲手对裴家下手,害得她家破人亡。”

“不……我没有……不是我!!”

宋衍无力地为自己辩解着,宋程晔转身拿起药碗,朝着殿外望去,“母亲被你害了,也被我害了。”

“如果不是你,她便不会有我。如果不是我,她便能早早地逃出宫外,”

“你知道吗?她其实试图掐死过我,但是我命硬,次次都没有死成。我其实很恨她,但我更可怜她。”

“她被你拖累了,也被我拖累了。”

“宋家人都是衣冠禽兽。宋衍,作为你的孩子,我真为我自己感到可悲。”

“可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

“所有的东西,包括我的出身,我的血脉,这些都不是我能选择的。我改变不了这些东西,也改变不了我自己。”

“那我便……顺势而为吧。”

“母亲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我便送你去和她赎罪。”

“宋程晔,你大胆!!”

宋衍又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宋程晔却宛若未听到一般,拿起药碗便往他嘴里灌药。

宋衍剧烈地挣扎着,却只是徒劳无功。

将药灌完后,宋程晔转身坐在榻下,喃喃道:“其实我也想做一个善良的人的,可是我偏偏……”

可是他偏偏同时继承了宋衍骨子里的残暴无情和裴遥枝骨子里的温良。

两者时常矛盾,总是让他痛苦不堪。

那他干脆就选了极端。

儿时在冷宫中的生活像是噩梦,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

吃不饱,穿不暖。

他觉得没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东西了。

身后的宋衍挣扎半晌,终是没了气息。宋程晔抱着自己的膝盖,将下巴靠在手臂上,像是儿时蜷缩在裴遥枝怀中汲取温暖似的,蹭了蹭自己柔软的衣角,小声道:“我只是想活着。”

他选了宋衍的那部分。

所以他也学了宋衍多疑的毛病。

所以即使裴晏华是他目前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也要对他下手。

他只想活着。

在原地坐了半晌,宋程晔拍拍自己背后蹭上的灰烬,强迫自己挤出几滴眼泪,转身跪在了宋衍面前,故作悲恸道:

“来人!来人!”

宫人纷纷赶了进来,太医握上他的手腕,半晌后,大骇跪了地。

宋程晔低下头,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高守在旁边跪了许久,沉默地出了殿外。

*

半夜。

营帐中灯火未歇,谢云清垂眼抚摸着前来传信的肥鸽,道:“直接说吧。”

这次有水了,长岩干脆一口气将探查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呼延真开始练兵了,估计是有进攻的意图,不过具体是哪一天,还没查清楚。”

“呼延真一向狡诈,放出来的消息说不定是假消息,查清楚点。”

“是。”

“淞间还传来消息说呼延迟举止异常,似乎也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反正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谢云清头也不抬回他:“真单纯的都死了,他能活下来,必然不蠢。”

长岩点了点头,道:“他母亲的身份也不简单。”

谢云清终于抬起头来看他,问道:“什么身份?”

长岩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她原本的丈夫,是萧槐。”

谢云清闻声,皱了皱眉,“呼延云知道?”

长岩正欲回话,却被营帐外传来的一道脚步声打断了。

两人瞬间噤了声,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下,门外忽地传来一道女声:

“我可以进来吗?”

正是沈芷伊的声音。

谢云清应了一声,道:“可以。”

沈芷伊于是迈开步子进了营帐,开门见山道:“你之前说的事情我想好了,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条件。”

“你说。”

“我要你把……”

话未说完,谢云清便打断了她:“长岩,出去。”

“好。”

长岩也不多问,听谢云清吩咐完,便自觉地转身出了门。

直到长岩的身影离去,谢云清才道:“你想见那瞎道长?”

沈芷伊盯着他看了许久,笑道:“果真料事如神。”

这是谢云清第一次瞧见沈芷伊笑,一时还有些稀奇。直到沈芷伊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才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答应道:“可以。”

说罢,便移开目光,往桌子上敲了几下。

营帐中安静无比,等待片刻,谢云清正欲再敲几下桌子时,后脑勺便挨了顾瞎子一记:“唤狗呢?别敲了,来了。”

谢云清揉揉后脑勺,瞪了顾瞎子一眼,才转头看向沈芷伊,开口道:“我先出去了,你们聊完了再叫我。”

“好。”

谢云清又踩了顾瞎子一脚,才背着手慢吞吞转身出了营帐。顾瞎子捂着脚骂了谢云清几句,才给了沈芷伊一个诡异的微笑,道:“坐吧。”

沈芷伊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坐在了顾瞎子对面。

*

谢云清刚出来便和裴晏华碰上了,瞧见他急促的脚步,谢云清眼皮一跳,凑上去问他:“怎么了?”

裴晏华面色不是很好,道:“宋程曦逃了。”

“什么?!”

……

黑夜之中传来细微的声响,喉间传来痒意,宋程曦强迫自己忍住咳嗽,撑着地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他怀中还揣着李怀英的一颗眼珠,时间太长,那眼珠子早已腐烂,传来阵阵异味。他却恍若未觉般,紧紧攥着那眼珠子不肯松手。

他佝偻着背,一步又一步,走得吃力又可笑。脸上被烧烂的皮肤破溃已久,脓液漫出,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在脏兮兮的衣衫上留下了恶心的黏液。

不知走了多久。

眼珠忽地从怀中滚到地面,滑向了远处。宋程曦站在原地,剧烈地喘了几口气,才又抬起脚朝着那处走去。

他猛地跪倒在地,正欲伸出手将眼珠捡起,背上却猛地挨了一记。

“噗通”一声,宋程曦彻底趴倒在地。他将眼珠攥紧,怒道:“谁!”

他抬头望去,正好瞧见呼延真戏谑的目光。

呼延真抱着手,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宋程曦似有所感,正欲将手收回来,呼延真却猛地将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啪叽”一声,眼球瞬间在宋程曦手心爆开。宋程曦眼白布满了如同蛆虫般密集的血丝,剧烈地挣扎着,疯狂骂道:“放开本宫!!滚!!”

说完,又急切地缩回手,试图将眼珠恢复原状。呼延真嫌弃地看了自己鞋上的黏液一眼,吩咐道:“带回去。”

“是!”

……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云清抬眼望去,漆黑的眼眸在黑夜之中闪着时隐时现的亮光。

声音越来越近。

裴晏华眉眼微动,暗暗攥紧了武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报——宋程曦被呼延真带走了!”

裴晏华和谢云清对视一眼,当机立断,一翻身上了马,吩咐道:“都跟我走!”

“是!”

“驾——”

黑夜之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掠起一地尘土。

行至半道,肥鸽子蓦地落到谢云清肩上。谢云清将它身上的信笺摘下,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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