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的事,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醉仙楼。

夕阳透过树梢,将醉仙楼笼罩在橙红之中。

楼后有一小院,粉墙黛瓦绿竹环绕,小桥流水潺潺,远离了前方酒楼的喧嚣,在落日余晖下显得静谧又清雅。

湖上建着水榭亭台,将军打扮的女子在亭中满目悲痛唱着英勇就义的戏词。

台下数十个侍从垂手立在一张梨花木桌旁。

桌上放着一套巴掌大的桌椅,小椅子上面坐着个金黄小人。

它听着戏词情难自禁,激动处竟哭了起来。

“呜呜……”

明月早已准备好,两指捻着一个琉璃瓶放在它眼下,金色的泪水滚滚流出,不一会瓶子就从透明变成了灿灿的金黄。

黄封一进来瞧着他们手中的瓶子换了好几个,满意地点头。

“掌柜的。”

侍从们恭敬的声音齐齐响起。

明月将瓶子交给旁人,笑道:“哭了两天,春大人说它看够了,今晚要走。”

黄封不急不缓掀起衣裙,侍从连忙掐诀,轻烟飘散,一张美人榻从空中落下。

她斜靠软榻,双腿并拢变成粗大的蛇尾,蛇尾青绿,鳞甲泛着光,跟着戏词的节奏轻摆。

黄封悠悠道:“那就按老规矩,跟飞鹰说一声,随它想去哪个山头都行。”

她见明月欲言又止,问道:“怎么?它难道想去蓬莱?”

明月连忙摆手道:“这倒不是,只是……春大人点名要卫少侠送它。”

黄封挑眉,稀奇地看向那个小人,正好撞上它偷偷瞥过来的视线,被发现后小人猛地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黄封哑然失笑,“前两天还给人家骂个狗血淋头,怎么如今倒是缠上了?”

小人瘪瘪嘴,轻声轻气道:“她的魂,很好闻。”

黄封摇头,“我可做不了那位的主,她不愿意的事,你就是拿刀架她脖子上也没辙。”

“你、你不叫她来,那我不走了。”

黄封见它耍赖,哭笑不得。

黑堇精魅——春不足,传说它们是东陵圣母当年在人间行医时留下的一味药材。

此物喜风云,贪恋尘俗,情绪易波动,多生长在悬崖峭壁,逢黎明出现。

其泪可助妖族突破修为境界,还能治愈人族幼崽的先天不足,同时也是酿造万年春不可或缺的材料。

但此精魅任性负气,凡所求不能满足,便会闹得家宅不宁。

“您也得讲道理啊。卫长风现在是中洲炙手可热的人物,她师尊还当上了掌门,我一个妖族,拜帖能不能送进天衍宗都是个事儿。”

春不足抱起胳膊,冷哼一声,“不管,我就要她。”

黄封眼角抽动,真想把这不讲理的小人吞了算了。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霜雪气夹杂着陌生妖族气息飘来。

黄封乌黑的眸子瞬间变成红色的竖瞳,视线穿透层层楼阁。

对面的醉仙楼顶,雪白蓬松的狐尾一甩一甩,另一头露出的狐耳时不时抖动一下,好像在等待黄封继续说下去。

这狐狸味儿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黄封心思一转,了然笑道:“阁下为何不现身?还是狐族行事向来鬼祟?”

霎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侍从们眼露惊恐,“嘭嘭”炸响纷纷现出原形。

有巨鹰展翅,有猛虎低吼,还有圆滚滚的兔子和缓慢爬行的乌龟。

飞禽走兽乱作一团,清雅的小院瞬间变成花鸟市场。

春不足立马跳进黄封怀里,探头探脑看向空中。

只见一道身影腾跃而出,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夕阳照不进来,小院顿时陷入清冷的阴影之中。

那是一只如山一般高的狐狸,它落在院中,竟让宽敞的院落显得逼仄矮小。

狐狸四肢修长,通体洁白,仿佛月下晶莹的雪,在暗色中依然流光溢彩。

那双斜飞的眼眸赤红剔透如宝石,许是耳边嘶鸣嘈杂,它眼神不耐,冷冷一撇,乱哄哄的兽们立时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黄封笑得和气,“原来是贺笙少主。还请您变作人身,这些孩子经不住玄狐血脉的神威。”

狐狸眯起眼睛,声音低沉:“螣蛇?怪不得。”

它话音刚落,轻雾萦绕全身,巨大的身影渐渐缩小,夕阳重新眷顾小院。

过了片刻,雾中走出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

少年仙姿玉貌,一身雪肤近似透明,上挑的眼尾一点朱砂,好似雪中桃夭,通身的灵秀之气便因为这粒小小的朱砂,染上几分媚色。

他撩起衣摆,踏步上前往木椅上一坐,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侍从们慌忙变了回去,哆哆嗦嗦聚在一起藏在黄封身后。

黄封甩了甩蛇尾,眼珠子一转,笑道:“贺少主在这听了半天,难道是对卫长风感兴趣?”

贺笙嗤笑一声,“卫长风是谁?一个天衍宗的人族剑修跟本座有什么关系。”

黄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贺笙回过神来脸色一僵,冷哼道:“她是人是鬼我不关心。倒是你们螣蛇,现在竟也自甘堕落与人族为伍了吗?”

这里到处都充斥着人族的臭味。

那些推杯换盏的人,嘴上彼此奉承,眼神却暗藏不屑;今日酒桌上勾肩搭背,明日却能为了一株灵草在秘境厮杀。

当真虚伪无聊至极。

“在下不过是在人族的地界开了个酒楼,真正自甘堕落的另有其人。而且听说那位跟您一样,是玄狐呢。”

贺笙心里纳闷,他怎么不知道中洲还有其他族人?

黄封悠悠叹道,

“最近传闻四起,说卫长风救过的一只玄狐,这两日到处打听天衍宗所在,就是为了以身相许报答恩情。少主还是查查这是哪个厚颜的小辈,竟敢违背妖族祖训。”

贺笙倏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愤愤道:“一派胡言!我不是……”

那些侍从也不抖了,一个个全都探出头来,好奇地看向这个激动的人。

贺笙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猛地住了口,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狠狠道:

“必定是有人造谣抹黑玄狐一族!让我知道是谁,定要让此人生不如死!”

掷地有声,话一出口无人敢言,院中一时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那天她怀里的味道,怎么又出现了?”

侍从们立马竖起耳朵,‘她’?谁怀里?

不知贺笙想到什么,刚恢复白皙的脸又绯红一片。

小人摸着下巴好像在回忆什么,小鼻子一动一动的,他不知怎地一慌,急步冲到黄封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它。

黄封蛇尾一摆,轻巧地拦下贺笙,笑盈盈道:“少主,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他一靠近,便叫春不足彻底回想起记忆中的气味,它眼睛一亮,“原来是你……”

“掌柜的!”

一声高呼打断春不足,所有人看向院外。

只见青云慌乱地跑了进来,他满脸大汗,刚一进来便脱力跪倒在地。

“天、天衍宗……破军阵……卫长风……”

青云脸上尽是惊恐之色,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仿佛刚从生死线上挣扎逃出。

黄封神色凝重,青云是楼中唯一的人族,所以今天才会被她派去送酒。

人和妖之间就算有龃龉,但同为人族,那帮仙门不应该会刁难他。

蛇尾游走,黄封到青云身前将人扶起,沉声问:“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温暖的妖力输送到身体,青云恢复了些力气,两条腿终于不抖了,他就着黄封的手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黎崖出现在继任大典,将广泽真人带走了!他还称两人早已合籍,连双鱼莲花印都有!”

“卫长风为阻拦黎崖右手被废,全身重伤,可是她额上出现九幽莲纹,他们都说她是魔族的私生子!”

“蜀山联合其他门派上禀三清阁,要将她送去诛魔台!”

话音刚落,惊呼声此起彼伏,“黎崖竟然还活着?”

“卫少侠怎么可能是魔族!”

“上了诛魔台神魂俱灭,此等涉及性命的要事,三清阁也不查清楚吗?”

“掌柜的,这可如何是好?”

黄封眉头紧皱,广泽真人竟然是黎崖的道侣?可那个二傻子怎么可能会是魔族?

但是三清阁铁面无私只认证据,九幽莲又是魔王血脉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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