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的牵绊...楚辞愣住，这真是令人心酸又无助的事实，她在魔都里困厄多年，谁能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机圣使，才是这座牢笼中真正的囚徒。
厍蛮笑意恣肆：“您当初千辛万苦从倒悬河逃出魔都，如今兜兜转转，却又回到这里不是？”
商摇烟神色平静，也道：“千机大人就算不愿要这个名号，可圣使之位终究是你的。”
楚辞苦笑：“看起来，商小姐对这个所谓的圣使之位甘之如饴？”
她抬眼，看向眼前淡漠的少女，试图从她空洞的眸底中探寻到什么：“商小姐，或许是我多言，可我实在好奇，为何您要舍弃仙家弟子的身份，堕入魔道？”
“如今同门想见，故友重逢本是一桩喜事，却变得兵刃相向，”她的目光在曾经同为朔方城弟子的二人身上流转一番，“更何况，我听闻，柳怀英对你而言，似乎于旁人不同。”
此言一出，被提到的二人皆是一怔，柳怀英的目光颤了颤，指尖微动，终究是握紧了溯雪剑，没有说话。
倒是厍蛮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的笑意放大，目露兴奋：“哦？看来圣使与这个仙家弟子不单单是师兄妹的关系，听起来像是渊源颇深呢？”
“不过是师弟师妹们信口胡诌的流言而已。”商摇烟冷道：“如此荒诞不经之闻，楚姑娘也会相信？”
“流言虽荒诞，可我却认为并不一定是空穴来风。毕竟商小姐也曾是尚宁长老座下高徒，师兄师妹朝夕相处，或生情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一双黑眸，意味深长，心中却万般心虚，时局当下，只能攀扯些旧情碎语，先把眼前这位给绕进去再说，至于柳怀英尴不尴尬，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厍蛮也在一旁拱火：“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圣使是与曾经的师兄，旧情难却啊。”
“够了。”商摇烟神色终于出现了些许崩裂，她的目光牵动，最后落到了柳怀英身上，只是那眼神却不带丝毫眷恋和倾慕之情。
“师兄于我而言，确实与他人不同，”商摇烟言语冷切，不带丝毫情愫，“不过，那不是仰慕，而是，嫉妒。”
她纤长的睫羽于风中轻颤，连带着眸中凝滞的光影也生动了些，一滴泪痣悬垂于眼角，如美人添妆，活色生香。
楚辞道：“嫉妒？”
商摇烟长叹一声，吐露真心，的确有一番如释重负的快感，她抬手看向手中的银剑道：“仙门临世，正道始昌，寻仙问道者犹如过江之鲫，而得道之人却寥若晨星。拜入师门之日，我也曾认为自己会是那万中之一，只可惜...”
“只可惜，朔方城中的天才太多，”楚辞继续道，“更何况，在你眼前，还有柳怀英这么个人物。”这么个自刎引发天雷，结果却阴差阳错破境的人物。
商摇烟道：“同辈之中，的确唯有师兄资质最佳，精进最快。其他同门只得望其项背。就连我，也不例外。”
就连她，也不例外。商摇烟不会忘记，四年前，千秋集宴之时，自己被一剑击败时的落魄。分明师从同一人，分明她也日夜修炼不曾倦怠，然而仅凭天资高下，便分出云泥之别。
从那之后，她开始不自主地将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却也因此被同门误解，将她目光中极端的偏执解读为为痴迷。
柳怀英道：“师尊曾说过，你于修炼一事上，有鲜见的纯粹，然而过分纯粹，终究是助长了你贪功冒进之妄念。”
商摇烟低眉冷笑：“没想到师尊竟这般了解我，照这么看来，她也知道我强行破境却身受反噬一事？”
“两年前，蜀中除妖，你暗中夺取蛇妖内丹，将其炼化用以滋长修为，不料那蛇丹的妖力刺激了朔方城剑中寒气，让你受寒气侵蚀。”柳怀英淡道，“你自知心虚，讳疾忌医，百般推诿，从那时起，师尊便察觉你已经误入歧途。”
楚辞听了一会，再结合之前姜玉引所说，心中却有疑问：“这么说，根本没有蛇妖的寒毒，那为何，朔方城中会有传言，说是商小姐替怀英挡下蛇妖袭击呢？”
商摇烟道，“蜀中蛇妖，千年修行，可在师兄的剑下，也只得就地伏诛。不过，师兄还是太过仁慈，不肯损其性命。我只能借机激怒蛇妖，待其发起攻势之时，主动接应，诛杀此妖物。”
“我记得，当时温询师兄也在，二位师兄因一时心软给了蛇妖反击之机，自然也不会苛责我出剑将妖物诛杀。”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我的主动出击，传到师弟师妹们口中，却变成了替人挡下袭击。”商摇烟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这样也好，二位师兄都不是多舌之人。有此流言盛传，他们反而会避讳此事，也不会去细究，那蛇妖灰飞烟灭之时，它的妖丹去了何处。”
楚辞无奈道：“商小姐，你有这份心思，何至于跻身魔道。”
“我实在是厌倦了平庸乏力的生活，”她的手中凝结出异样，如烟似雾，灵气与魔气混杂，“人活一世，与其追求卓越，不如成为卓越。仙途漫漫，苦求不得，我便弃了此道，另寻他路。”她一边说着，手中的烟雾般的气体也凝结成形，化作了翩飞的影蝶。
“这是...”楚辞喃喃开口，有什么线索从脑海中飞快流过，她踏足幻岛不过几个时辰。当时那个名为镜瑶的幻妖还将他们一行人拉入幻境，随后又召出影蝶对离诤发动攻击。可是现在，这一模一样的影蝶却凝集在商摇烟手中。
“镜瑶的妖力？”楚辞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不曾察觉，现在想到镜瑶的身形却会觉得莫名熟悉。
幻妖一族鲜少以真身示人，初登岛时遇到镜瑶亦是如此，只有在进入幻族圣殿之时，褪去人形的掩饰，楚辞才得以匆匆一瞥其真身，而那道身影正与数日前，海上遇袭时，在朔方城众人剑下伏诛的幻妖身形一致。
楚辞道：“看来商小姐，不仅操控幻妖杀人噬魂，还将其内丹化为己用。”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幻妖业已伏诛，说明镜瑶早在数日前身死，那她之前在岛中遇到的镜瑶是谁，亡灵吗？不可能，那只小幻妖那般鲜活，不可能是亡灵。除非...他们在登岛的时候，所到达的便是过去的照影岛。
“千机大人，”商摇烟缓道，“当日不知您也在船上，险些冒犯，实在抱歉。”
她言辞恳切，可手中的影蝶仍然不断地从指尖跃出，让人感觉到危险的逼近。
楚辞蹙眉道：“商小姐，只对我抱歉吗？那些被炼化魂魄的无辜之人，您就不曾有一丝愧疚吗？”
商摇烟无动于衷：“肉体凡胎，愚妄难除，倒不如将其精魂为我所用，也好过生生世世，庸碌无为。”
“不过，今日实在有幸，能再遇师兄。方才观师兄之剑气铮然，较之往日更为凛冽，看来，南海一行，你的修为更有精益。若是直接炼化精魂，反而暴殄天物，倒不如，”无数影蝶翩飞旋绕，将她的身形遮掩去大半，让人只能从蝶隙之中窥见她眼底痴缠蓬发的欲念，“与我一起同修合欢吧.....”
她话音刚落，影蝶猛然蹿出，直取柳怀英额心，同一时间，银辉闪过，牵出凛冽的风雪，将影蝶击碎，碑林之中，登时便黑白两色纠缠对峙。
楚辞看得无比焦心，虽说柳怀英入了化境，修为不俗，但是也不可能是商摇烟的对手。
她眼睛一瞥，看到了在一旁隔岸观火的某人，“你就这么看着？”
厍蛮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姐姐莫怪，这仙家弟子的安危，阿蛮实在管不了。”
“这可是朔方城的弟子，若是被发现葬身于魔族手中，仙魔之间必有一战，你就不怕魔尊追责吗？”
商摇烟一边操纵影蝶，一边饶有闲暇地接话：“千机大人多虑了，此为幻族照影岛，我所用也不过是幻妖之力，怎么能说是葬身于魔族呢？”
当真是诡辩！却偏偏让人无法反驳。无非是如今幻族无人可以发声，照影岛也归入魔族，魔族想要推责，不过一句话的事。
厍蛮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姐姐，您何必如此心急呢，花月使不过只想与她的师兄共修合欢，以此人的体质，想来要不了他的命。”
要不了命？那简直比要了柳怀英的命还可怕，以这家伙的心性，中了合欢术之后，只怕宁可鱼死网破也不会屈服。
影蝶层出不穷，甚至比镜瑶本人使用之时，攻势更为激烈，就连影蝶游走之际，煽动的鳞粉似乎也带有某种致幻作用，溯雪银白色的剑意，很快便在这些粉尘中黯淡下来。
形势危急，楚辞目光扫过，却突然直直越过厍蛮和商摇烟二人，看向他们身后：“喂，我说，差不多够了，我都拖了这么久了，你们几个，难道还不清醒吗？”
商摇烟闻声一顿，尚未来得及去琢磨她话中深意，便直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明黄色的符纸擦着她的侧脸而过。
“有劳楚姑娘拖延了这么久，这幻术实在磋磨人心智，让二位苦侯多时，在下实在愧疚。”符纸落入一人指缝中，此人笑容不拘，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正是骆问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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