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楚辞无意识地想到，数日前，商府之中正式初见，白衣美人，神色清冷，眼底是化不开的雾气，如今她终于知晓雾气来源。
那是踏入仙魔两道的人，心中难以消解的迷茫。
楚辞默默低头，不去看柳怀英的神色，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妹，如今堕入魔道，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没想到，柳怀英却突然开口:“花月使，欢喜执。”
楚辞猛然抬头，诧异道：“你，你再说一遍？”
“花月使，欢喜执，”他果真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这便是摄受欢喜法执，成为花月圣使的方式，对吗？”
眼前的少年神色淡漠得看不出丝毫情绪，是他一贯隐忍的样子，可楚辞却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他。
法执来源于天魔族的力量，是三圣使权位的倚仗，故而圣使之职不仅需要魔尊任命，更需要摄受法执，掌握这种力量。①
而欢喜法执的摄受方式便是阴阳相合，空乐双运。
“你是如何知道的？”摄受法执，是魔族的秘密，她不认为仙门年轻一脉的弟子能有渠道获知这一消息。
楚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双眼睛，数日来她曾直视过很多次，可现在以咫尺距离相望，却刺激到了她脑海深处的回忆。
她眉目一拧，面色上鲜见得透出了一些寒意，那些回忆既然被她刻意遗忘，便绝不能再被牵扯出来。
芥子囊中，他们几乎能感知到彼此的体温，可是心中的疑云却凝聚成了一道无形的隔阂。
楚辞的目光愈发凌厉，从探寻变作审视，早已脱离了她平时所维持的亲和，而柳怀英却只平和安静地接受她的目光。
“怎么不回答我？”楚辞眸色一闪，漆黑瞳仁中，纷杂的情绪忽明忽现。
柳怀英抿了抿唇，这个不自知的动作立刻便被楚辞捕捉到了。人都有一些下意识的习惯，譬如柳怀英，心中郁结，面上不显，但若是被人撬开了头，便会如此。
她垂下眼睛，隐去眼中即将涌现的凉薄：“朔方城的弟子真厉害，连魔族的秘密都了如指掌。”
柳怀英眸色微动，纵然看不清她目光中的神采，可这样轻慢的语气于他而言，如同利刃，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然成了如此脆弱的人，不能接受来自于她的一丝疏离。
“魔族之事，我...”他正要开口，身前之人却又忽然打断了他。
“你若是不愿意说，那就不要强迫自己回答，”就在他动摇之际，楚辞却又突然抬起了头，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的过去你不多问，同样对于我的问题，你自然也有权保持沉默。”
那些若有似无的寒意只在楚辞脸上浮现片刻，尚未成形便又轻易消散。
她便是这样一个人，身处苦寒之境，笑意却如沐春风，若非有这样的心境，只怕她也无法走出那些缠绕她一生的梦魇。
碑林之中，商摇烟抬手，指尖凝诀，将剑上的血污抹去。
段鹏飞于她而言不过是个修炼合欢术的容器。成为花月圣使本就需要走过这一步才能功成，更何况，当年她外出游历时受剑气反噬之伤，也要吸取男子元阳才能疗愈。
她低眸，指尖迸发的灵力已然掺染上了法执所带的魔气，通体雪色的银剑便被笼罩在黑白混杂的烟雾中，血污虽然消散，但鼻尖仍然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毫不犹豫地出掌，将一旁干瘪的尸骨碾作齑粉，掌心一转，正要对另外一具尸体下手，林外却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楚辞一听，心头一紧，简直是要命了，一来一个熟人，这哪里是什么幻族的照影岛根本就是魔族的老巢。
“花月使且慢，这具尸体可否留给在下？”又是一个黑衣人从阴影走出来，虽然是与商摇烟别无二致的黑袍，不过他却没有佩戴面具，玉碑上流转的微光轻易地照亮他的面目，是个极为俊秀甚至带了点邪魅的少年。
来人正是厍蛮，千机营副使，楚辞曾经的属下。
商摇烟回过头，面具下的眼睛一派的漠然，此时却沾染上了一丝疑惑：“你要吃尸体？”
她这冷不丁一开，厍蛮明显愣了愣：“不是我需要要这具尸体，是我的同僚要。”
“哦...崔药师？”商摇烟点了点头，似乎是沉吟了一声：“她要吃尸体？”
厍蛮：“....不是要吃尸体。”
芥子囊内，楚辞也无力垂头：混沌道千机营的名声太差了，连吃尸体都快变成传统了。
厍蛮道：“小崔近日热衷于探寻人体构造，但是，圣使应当也知道，混沌道中鲜有完整的尸身。”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混沌道地如其名，混迹于此的都是最低等的妖魔，这类妖魔法力不显，口味却清奇，不吃活人，爱吃死尸。当然，对于它们而言，十多年前的千机营便是最好的饱腹之地。
所为本性难移，纵使楚辞上位之后有心整改这一恶习，但是这类魔物的癖好根深蒂固，许多魔物在嗅到人之将死的气息之时，便会蹲守于侧。而流落混沌道的凡人，大多为穷途末路者误入此境，生前身若浮萍，死后也无人为其呻吟，只留一具身份不明的残躯作为来往世间的证明。
商摇烟目光掠过那具略身首分离的尸体，手指在濯缨剑上摩挲，淡道：“你若需要，便带走吧。”
她抬手，挥了挥袍袖，那群隐身于林外的白衣人也如同傀儡一般，双眼翻白，木讷地扛起昏迷的骆问渠几人走入碑林之中。
他们在碑林中站定，目光从玉碑上的符文一一扫过，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而这时，厍蛮却忽然道：“等等，这碑林之中，为何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商摇烟也点头道：“我也觉得，这林中好像还有来自别处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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