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睁开眼,入目是眼熟的屋顶。
他还活着,而且被送回了住处?
对于自己没被关押起来,他感到很诧异。
“醒了醒了!”耳边响起苏相宜兴奋的叫喊。
接着是一道沉静悦耳的男声吩咐:“去打一些干净的水来。”
晏景转过头,与他对战的青年就站在床边,朝他亲和问候:“您现在感觉还好吧。
“您魂魄不稳,又贸然调动太多灵力,所以晕了过去。我帮您暂时稳定了情况。不过以您的修为来说,这具身体太过孱弱,难以发挥出您实力的十一,最好还是尽快换一副。”觉察到晏景的警惕,他补上迟到了许久的自我介绍,“奚启。现忝居蕴华宗刑律堂之主。之前有所误会,失礼了。”
误会?
晏景眼眸一压。
无论是奚启对自己招数的了解,还是最后替他重绘咒文时的熟练,都表明其有备而来。结合善恶律的警报,他很难相信奚启的“清白”。
“你们砸门进来的?”晏景可不信旁人有本事从他身上翻到钥匙。
他撑着身子坐起,背靠在床板上。只一个动作便感觉到不对,抬手一看,手臂上的咒文不见了,但并没有再听到恶念。
晏景抬手摸了摸耳廓,摸到一对之前没有的耳骨夹。
奚启解释:“我擅自给您戴上的,这对法器可封印部分感官,隔绝杂音。”
晏景摘下耳骨夹,果然又能听到那些怨毒的呢喃。但这种程度还能忍受,便也没急着带回去,打量起法器的制式。耳夹以通体为金,造型简洁大气,颇有审美。材料只有灵魄金一种。
晏景以前用来屏蔽善恶律副作用的法器也是这个材料。
其性质极为坚韧,可承载相当高级的咒文,是符术一道可遇不可的原料,有市无价。
“买命钱?”晏景挑眼,似笑非笑地反问。
奚启笑了:“我的命在您心里这么便宜吗?晚辈的一点心意。您以后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抵了。”
想贿赂他的人都这么说,晏景轻蔑一笑,将耳夹扔回给奚启,拿出收在床头的朱砂,重绘了咒文。
奚启见状也不强求,拿出一本书:“这个是我在您屋里发现的。”书封上写着“阵术外道”几字,“那位守山弟子施展的献舍之术应该就是从上面学的。我翻看过,却没瞧出什么蹊跷。”
罚恶使殒落百余年,不是没人占卜他的生死,也不乏有人将作为扶乩请仙的对象。
为何偏偏是这个守山弟子成功了。
虽说修道玄奥,事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但奚启理性的思维习惯,让他并不喜欢将全部因由都归结到巧合上。
晏景没有接话,伸手要书。
就在奚启靠近递书时,他猛然抬手,攥住奚启衣襟,强迫他弯下腰身,手指一挑,勾开了整齐的领口,露出了青年锁骨处的花纹。
果然!
之前战斗时便隐约瞧见,现在确认了。
缠绕在奚启锁骨处的纹路青中泛黑,由交错排布的线条构成,十分妖异,指腹揉过后会短暂散开,但很快又汇聚起来,恢复原状。
“祸殃神?哪个教?”
在祟物出现前,修界反派的生态位被各式各样的邪教占据。晏景口中的祸殃神是广泛流传在南赡部洲的邪神信仰,一度极为兴盛,有上百个分支教派。
此教派信众的一个典型特征,便是身上这种特殊纹路,他们称之为“神纹”。
这是一种古代文字的变体,代表了该人在教派里的身份,目前已破译出了一部分,但不包含奚启身上这个。
面对质问,奚启不见慌乱:“您所见到的,也是我知道的全部。”
他并不辩解,也不怕晏景误会。
能成为蕴华宗刑律堂之主,必不可能和邪教有联系。何况,包括祸殃神在内的几乎所有邪神崇拜都因祟的出现相继消亡。
这种神纹有一定概率随血脉遗传,奚启身上的纹路,除了表明他某代血亲里有个祸殃神信徒外,并无其他意义。
姑且算他过了这关。
晏景没有松开奚启的衣领,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探进了他的衣袖。
他的目标本是手套,却猝不及防摸到了一团毛绒绒、软乎乎的东西。挑起袖子,一只小灵兽瞪着黑溜溜的眼戒备又慌张地盯着他,并对这个吵醒自己的无礼家伙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奶气的……
“狗叫”。
云狐?
晏景诧异。
这是一种稀有的灵兽,本体很小,也很弱,最大的能为是可化烟而行,每根毛发的后半段也是由烟雾化成。晏景曾经很想抓一只来养,但这种生物极为警惕,且天生排斥人类,努力好几年也未能如愿,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不料今天在一个后生晚辈的袖子里发现一只。
这次他眼红了。
要是奚启拿这个贿赂他,他说不定还真会动摇。
可惜奚启没有这个打算。
“她叫笙笙。雌的。胆子小,脾气也娇。我双目不便,平日由她代我视物。”
他伸出左手,从袖子里接出呜呜诉委屈的云狐,将她送到一旁的桌案上,随后主动摘下右手手套,将手递给了晏景。
晏景勉强将黏在小云狐身上的目光收回,转向面前的手。
这是一只堪称漂亮的手,皮肤白皙光洁,指节纤长匀称,然而关节处却分布着一道道泛着银色光泽的裂痕,像不慎摔裂的玉器。
和猜想的相去不远,奚启能驱使银焰,靠的是吞噬了其他存在的驭火之能。
这样做和自寻死路无异,即使侥幸成功,也要忍受身体与异种力量不相容带来的痛苦。这支离破碎的躯体便是表现形式之一。
晏景缺乏同情心地戏谑感叹:“想驱使烈焰就得能忍受烈焰的狂暴啊。”
话毕,他将目标转向奚启覆眼的缎带,但这次被抓住了手。
握在腕上的手掌宽大滚烫,皮肤下像有岩浆在流淌。
其他的都让他看了,这里不愿意了?
晏景反问:“这下面的东西,比你脖子和手上这些还见不得人?”
“我怕脏了您的眼。”
奚启姿态依旧谦恭,除了握住晏景的手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抗拒。
晏景理所当然地将这种不完全的反抗理解为自己可以继续。
“我什么没见过?”他说着不客气的话,强硬扯下了缎带,然后愣住了。
缎带下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形状漂亮,眼睫浓密,然一切姣好的形貌都被眼眶中的银白夺走了风头。这双眼的虹膜与瞳孔完全消失不见,只有一片流光般的银。
也不能说丑,只是有种强烈的非人感。
晏景一时无言。
“我——”苏相宜突然折返,撞见房内景象,本在说话的他骤然哑了声。
从他的角度瞧不见奚启身上的异状,只看见他们小师祖在“守山弟子”面前俯着腰身,青丝垂落,衣襟散乱。手套被摘了一只,覆眼的缎带也被守山弟子扯下捏在手里。两人近得快要贴在一起。
天呐!他瞧见了什么?
苏相宜瞳孔地震,感觉窒息。
他不会被灭口吧?应该不会吧?他那么听话好用。别灭他的口啊!QAQ
更令他认知受到挑战的是奚启非但不愠怒,反而相当……温顺?
似乎,心甘情愿?
苏相宜被自己联想到的词语吓得打了个寒颤,咽了一口口水,忐忑地解释起折返的原因:“我和叶师姐已经把井修好了,但忘了拿盆。”见两人不理他,他悄悄地挪到桌边,飞快“偷”上水盆离开了。
“诅咒?”沉默半晌,晏景吐出这么个词。
他观察许久,但除了感受到肮脏的恶意,实在瞧不出是什么力量影响了奚启的双眼。
“我就说会脏了您的眼。”
奚启低垂着眉眼,谦逊的模样很难说不讨人喜欢。只观言行,很难想象他为何会被被善恶律断为罪大恶极。
晏景几乎要因为好奇罪名,就对奚启产生兴趣了。
“脏眼?”他轻笑,“轮不到你这个。若是我问你诅咒的来历,你会如实回答吗?”
对修士而言,身上的法门属于隐私,哪怕是罚恶使,也没资格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强迫他人坦白。
晏景也没指望得到答案,他是想瞧瞧奚启能装到什么程度。
奚启缓缓摇头:“我无法给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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