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启浸湿软布,来到晏景面前蹲下,捧起他的手擦拭。

“没伺候过人?”晏景看出了他的生涩,但并不打算到此为止。

罚恶使晏景以前就是出了名的张狂无状,轻慢无礼。独来独往,从不尊敬任何存在,也从不对他人的尊敬买账,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确是初次。”奚启坦然承认,“若有不周,望您指教。”

如此谦逊,让晏景连下一句挑衅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只能进入正题:“你和老贼什么关系?”

蕴华宗为尊者微明创立,从初代弟子起,便奉其为祖师。

作为微明的弟子,辈分自然也高于历代们,但实际中称呼时一代代倒推过于不便,所以统一见人高两辈,尊称“小师祖”。

在过去,这是独属于晏景的称呼,但因他还身负更为尊贵的罚恶使身份,加上他自己也不喜欢被叫小师祖,所以旁人平日都称他律使。

不想他隔世百年,蕴华宗又多了一位“小师祖”。

有此称呼,奚启自然与老贼脱不了干系。

奚启解释:“虽然蕴华宗一直将我当尊者弟子敬重,但事实上我只是跟在尊者身边修行了些许年岁,算不得他的弟子。”

晏景似笑非笑,为对方秒懂自己口中的“老贼”并且没有反对而得意,活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幼稚鬼。

“你这理论倒有意思。”照奚启这样说,他也可不算作微明的弟子。

听出他有所误会,奚启再次说明:“并非我不认尊者做师父,而是我一直未能让尊者满意,所以也不被他认可为弟子。”

“谁也没本事让他满意。”晏景话语里不无叽嘲与怨气,他瞥了一眼自己被奚启抓住的手,“你怎么光擦手心?”

从哪学的?谁是这么擦手的?

奚启短暂一愣,谦逊受教:“我这就改。”

“那么,老贼如今还呆在他的雪窝吗?”晏景继续盘问。

虽早已相看两厌,但如果要回蕴华宗,还是得做好碰面的准备。

“尊者已经于九年前仙去。”奚启平静地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仙去?”晏景坐直身子,含怒盯着他,“哄我也找个可信的说辞吧。”

一个神明轻飘飘地死掉了?骗鬼呢?

奚启也知道这番话听起来很荒谬:“至少从迄今为止种种迹象上看来,是这个结论。”

当一句话过于离谱时反倒有可能是真的了,晏景抬了抬下巴:“讲讲。”

“自从被尊者带回世外峰后,我常年在——稍等。”奚启起身换了新的软布,盖在晏景脸上,抬起下颌,另一手的指腹则顶住软布,从眼角开始,沿眼下抹开。

晏景猝不及防,仰着头被擦了半张脸。他撇开脑袋,不满道:“有你这么给人擦脸的吗?”

奚启短暂沉吟,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方式有何不对。

很快,他忍俊不禁:“我再改。”

晏景眯起眼: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家伙刚才像在给宠物擦脸。

联系这家伙有只云狐。

更不爽了。

还敢笑!

奚启换了帕子折回,趁晏景还来不及发难,捡起了中断的话题:“我虽长年在世外峰修行,但很难得见尊者一面。

“一日,我忽见雪融,便觉有异。后面几天雪线越来越高。到了第七日,我终于忍不住上山拜见,正巧遇到蕴华宗掌门也来查看山上异样。我们一起进了半融化的冰宫,并在其中发现了一具带有尊者气息的骸骨。

“长老会讨论后认为这是尊者给他们的一个讯号:尊者不想再以此身示人,放弃了这个身份。

“因而他们遵从尊者的意志,认定了这个‘事实’。”

于大部分蕴华宗门人而言,世外峰居住的是一位从他们师祖的时代就存在的神秘大人物,辈分极高,连其弟子都要被门人尊为“师祖”。但此人从不露面,也不参与宗门事务。身份、名号,一概不知;来历、相貌,皆不清楚。这样一个人在不在,于他们的生活并无影响。

至于其他宗门内知晓内情的高层会不会因此改变对待蕴华宗的策略,则不是短时间能看出来的。

综合各方面,修界少了一个神明的结果是“毫无波澜”,难怪晏景没能从肉身的记忆里得知此事。

晏景思索着微明的目的,等回过神,奚启已经擦到了他的下颌。湿润的软布滑过,动作轻柔,比起擦拭更像在描摹。指腹蹭到一样柔软湿润的东西,奚启又划回来,按了按。

晏景沉着脸提醒:“是我的嘴。”

奚启:“我猜到了。”

猜到还按?

仿佛听到了他的抱怨。奚启解释:“不太确定。”所以确认一下。

不确定?

傻的吗?

眼见晏景耐心将要告罄,奚启放下了软布,拿起事先寻出的干净衣物:“该更衣了。”

看他提衣服的架势有模有样,晏景稍微恢复了些信心:穿衣服这么简单活儿总没有问题了吧。

他站起来,配合地将手伸进衣袖:“你何时跟的老贼?”

“自记事起。”

“你还不到一百三十岁?”晏景转头挑眉,诧异于奚启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

虽然他进阶合体期时也不过一百余岁,但别人能和他比吗?

“山上难辨年月。尊者也不曾说过我是哪年上的山,因此我并不知自己的确切年纪。”

的确是微明的作风。

于他而言旁人不过是会活动的工具,没必要考虑他们的感情与需求。

跟了微明,算他们活该。

答话的同时,奚启也没耽误手上动作。

他一手扶住晏景的腰,另一手沿着背脊摸索,笨拙地寻找起在褶皱里“捉迷藏”的系带。晏景被摸得发痒,但奚启的举动并无不妥之处,要“瞎子”伺候又是他自己。没有由头发作,只能忍下。

终于,奚启找到并系好了一根系带,可这样的系带还有好几根。

“那个,你不是——”

晏景回头说话,奚启侧头细听,两人的脸差点就这样碰上。晏景的话断在了喉咙里。

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扫过鼻间,像某种熏香。

奚启有一张堪称标准的俊美容貌,具有冲击力却缺乏感情色彩,什么样的审美来都不会觉得不好看,但也不具备“昳丽”、“冷峻”、“温柔”等任何先入为主的印象色彩。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比起挂在活人脸上,更适合供在庙里当神君。

晏景心里闪过如是评价。

奚启瞧不见,没有退避的意识,只微偏着头等他的话。

晏景想起了自己本要说的话:“你的云狐不是在吗?让它给你盯着点儿。”

省得摸半天也找不到。

奚启面露无奈:“说来怕您见笑。笙笙她年纪小,孩子气重,不是总听我使唤。若我强迫,会被它讨厌。”这模样,活像个拿叛逆期孩子没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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