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岁晚接住酒壶,撩开衣摆在青年旁边坐下。木塞打开,黑眸微露诧异,混着桃花的酒香涌入鼻尖,让她想起风月楼那壶没喝上的酒。

仰头,酒香入肚,嘴里似含着一片枝桠上最嫩的粉瓣,柔柔的化作甜香流向身体各处,惬意的仿佛置身于春天的花海。

几日来的疲倦褪却融散。

少年道:“看来殿下今日的心情不错。”

“何出此言?”

青年懒洋洋的撑着下巴看过来,上挑的褐眸闪着细碎的光芒。

“这里”,褚岁晚空出的手捂着胸口,“它告诉臣,殿下很开心。”

“不然殿下也不会请臣喝酒了。”少年摇摇手里的酒壶。

呵,青年轻笑一声。

“那按照子安这么说,我可太小气了。”

少年反驳道:“臣可没这么说。”

褚岁晚想起在筝州住的寸土寸金的宅院,还有那两瓶有奇效的伤药,这还真不是小气的人可以做的事,说大方也不为过。

青年没有回话,他重新靠回船篷,喝了一口酒,眼睛倒映出夜幕的繁星明月。

突然,他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子安平时和魏国公是怎么相处的?”

褚岁晚微愣,倒不是说青年的这个问题有多突兀,而是她真的在回忆。

细风转了一圈又一圈,久到奚云祉以为少年不会回答的时候,耳边响起对方清扬的嗓音。

“他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父爱总是默默无声的。在母亲为了阿兄的病症无瑕顾及她的时候,睡醒时肩膀总是稳妥的盖着被褥,桌上永远备着她喜欢的点心,厨房从不会煮她不喜欢吃的菜。

因为一句想习武,她得到一本量身定做的剑谱,书架上搜罗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兵书。

或许他不善言辞,但爱从不只有言说这一种途径。

少年说着话时,连眉梢都透露着笑意,仅一句,足以让奚云祉得到答案。

“真不错。”他道。

嗓音轻的宛如雾气一点就散,如果不认真听,根本听不见。

褚岁晚心里忽然生起几缕烦躁感,青年这幅模样,让她感到违和。

他不应该是这样。

“殿下,在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双亲,都可以称之为爹娘。”少年声音很平静,仿佛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而养子女,也不是生下来就够了。”

“生而不育,就是他们错了。”

在筝州时,褚岁晚不懂青年笑容之下莫名的伤感,现在回京了解过之后,她对帝后的行为感到不解。

甚至还有愤怒。

“错并不在你。”

褚岁晚希望,他可以好好爱自己。

这一刻,天地仿佛归于平静,青年耳边没有声音,也看不见别的,只剩下眼中映出的那一双认真的黑眸,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而说这番话的少年自始自终都没夹杂任何别的情感,只是淡淡的把事实拆分。

不是以往乳娘说的,怪他不是秦贵妃的儿子,怪他摊上皇后这个母亲。

怪他心狠手辣。

怪他冷血无情。

所有人都在说,都是他做的不好,都是他的错。

现在有人认真的对他说。

不是他的错。

呼呼。

一片花瓣自枝头落下,悠悠的拂过青年俊美的面庞,留下的丝丝痒意悄然爬上眼角。

良久,褚岁晚听见青年略带沙哑的嗓音。

“谢谢。”

依旧是风一吹就散。

-

翌日,缕缕熹光破开云层,慢慢照亮延伸,叫卖声,在街头巷尾回响。桃花洋洋洒洒飞扬,春光浓似酒,花故醉人。

马蹄轻踏,身着靛蓝色圆领袍的男子落马,风尘仆仆的跨过大理寺的门槛,旁人见之纷纷行礼。

“寺卿。”

当寺丞卢铭来到时,男子已在案桌前端坐,翻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

卢铭吞了口唾沫,刚要回话,外头便响起一声镗镗的鼓声。男子抬眸,眉心微拧,眼睛和卢铭闪过同样的讶异。

那敲的可是京城十年来都未响过的冤鼓。

而此时大理寺外的高台上,一女子穿着被血浸透的衣衫,瘦小的身躯站在偌大的红鼓前,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挥动着鼓槌。

晨风吹起她额前被汗沾湿的发丝。

苍白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眼眸泛着红色,其中晕染的坚定,伴随一声比一声大的鼓声,清晰的乘着微风送到人们的耳中。

“筝州极乐坊为非作歹,罔顾法度,与官员勾结,略买人口,肆意供人玩乐,死伤无数。”

“百姓家破人亡,有冤不能言。”

“民女曾拦驾求皇子,却遭严刑封口。”

“今日登高台,击冤鼓,只为求一份公道!为死去的冤魂求得一份沉冤得雪!”

咚——

鼓声不停。

女子的嗓音似要穿破一切障碍。

“请清风,送鼓声。”

“请苍天,惩恶人!”

闻之无不潸然泪下。

褚岁晚站在茶楼的廊道,静静地看着女子击鼓的身影。

翻飞的衣袖如一只蝴蝶,血色的翅膀煽着美丽的剪影,不顾一切地飞向熊熊燃烧的焰火,哪怕漂亮的蝶翼会化作灰烬——

消散于世间。

不留一丝痕迹。

褚岁晚止不住在心里想。

有着不凡家世,亦有着家人保护羽翼的她,是何等的幸运。

另一头,从大理寺出来的男子脚步停留在人群外,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孔露出罕见的动容。身为大理寺卿,他手下办的案件无数,见过的人无数,其中不缺冤假错案、不缺满腹委屈的原告。

但都没有这一刻来的动容。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晨日,被百姓同僚称为铁面阎王的大理寺卿,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触动的情绪。

一旁仔细瞧着他的卢铭,都忍不住咂舌。

目光看向那高台之上单薄的背影。

她是幸运的。

逃出来后,又刚好遇上大理寺卿归京。

“寺卿大人。”身后脚步声不紧不慢,回神的男子转身,面无表情的恭敬行礼。

“臣南初见过三殿下。”

卢铭跟着弯腰低头。

青年随意的道:“不必多礼,本殿这有样东西,不知寺卿大人可有兴趣一看?”说着他便把一本册子递到南初面前。

南初直起身,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接过册子,打开翻看。奚云祉挑了挑眉,此人倒是如传言所说。

几秒后,南初猛地合上册子。

嗓音掷地有声,透露着浓浓的寒意。

“臣定不负殿下之期。”

此话一落,旁边默不作声的卢铭脸色大变,但奚云祉却勾了勾唇角,眼眸弯起如漂亮的上弦月。

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京城有两轴。

一个是御史,另一个就是面前的大理寺卿南初。

当然这轴也不是说他们性格不好,而是指轴的发直。前者是秉公直谏,后者秉公惩恶。

这样的人眼里只有百姓。

这样的人也最容易利用。

但没人敢轻易招惹他们。

因为不争个头破血流,他们绝不放弃。

有时,奚云祉不得不感叹,他的父皇真是有一手好手段。朝堂之上,每个官都被他父皇找到了与之匹配的人。

-

这几日,京城人心惶惶。

先是户部侍郎因贪污满门抄斩,二皇子触犯帝怒禁足府中三年。

后有击鼓鸣冤字字泣血,状告大凉最有名的销金窟勾结官员为非作歹。大理寺卿一份名单递上去,满朝官员竟有一半牵扯其中。

朗朗官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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