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视四周,周围人的脸上都是惊愕之色,就连郑美人也是如是。甚至,出于这惊诧,她们一时间忘了让我继续跪着回话。
殿内鸦雀无声,讥诮之音换了窗外的鸟语,落入耳中,窃窃私语换作了驰道上的马蹄,隐隐而来。
“赵氏,你说,你,认罪?”皇后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我有罪。”
我的声音不高,因全身的痛楚而低沉喑哑,却不亚于闷雷落地。
闷雷落地,化作了细碎的爆裂之声。如释重负的舒气声,钗环碰撞的清响声,沉重焦急的脚步声。
而另一声惊雷却在此时骤然炸响。
门口传来一个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屏息敛声,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及双眼。我愣愣地循声望去。
殿外将近日中的昼光灼灼,使人难以张目视之。耀眼的白光却倏忽暗淡了下来,从那里化出了一个玄色的身影。
陛下疾步走了进来,径直往殿上走去。走过我身旁时,短暂停留了一会儿。我泪眼迷蒙,并没有看清他的神色。
在座之人,班婕妤首先反应了过来,朝陛下行礼,其他人才仓皇起身,跪了一地。
皇后愣神之后,也惶然跪地:“陛下怎么回来了?”
她的脸上很快卸下来方才的冰霜,换之以柔和的浅笑,迎着她的夫君:“陛下不是正往北郊行祀地之礼,如何今日便回了?”
“朕若是不回来,如何能看见皇后与众人苦心安排的一场好戏呢?”他冷声道,目光扫过四周,并没有让人起身。
“后宫之事,繁琐纷乱,惊扰了陛下,影响了祭天祀地的大事,是妾失职。”
皇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因陛下的愠怒而声音微颤。
“你也知是你失职。究竟怎么回事?”
“原是后宫之中起了些有关赵婕妤的闲言碎语,流言四起,妾为中宫,为后宫安宁,皇家颜面,也为了赵婕妤清誉,只能连日彻查。”
“后宫若有闲言碎语,你身为皇后,不去平息,却在椒房殿私设审讯,是何用意?是为了后宫安宁,还是为了后宫不睦?”他厉声呵斥道。
“陛下,郑美人言之凿凿,说有赵婕妤与建章宫乐师私通的证据,大长秋则报赵婕妤同原籍乡人余情未了,妾身为后宫之主,若不查明真相,任由谣言纷飞,皇家颜面何存?陛下威严何在?”
“那你这般私自审讯,可有查出什么?赵婕妤怎么可能与建章宫乐师私通?”陛下蹙眉问道。
皇后颔首垂眸,低声道:“乐师一事,赵婕妤确是无辜。”
“是郑氏生的谣言?”陛下向郑美人怒目道。
郑美人忽然迎上了这怒意,心有戚戚,但急着道:
“陛下,乐师之事,是妾失察。可是,赵婕妤并不无辜。方才,方才,她,她已经认罪。殿里众人都听得清晰。皇后与大长秋亦可为证。陛下既然来了,正好可以听听罪人赵氏如何交代她秽乱后宫的罪行。”
“认罪?”陛下转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是。我,有罪。”
他看着我,表情慢慢变得受伤。
良久,他迟疑着问道:“是何罪?”
皇后款款道:“赵氏,你可承认你与乡人有私情,念念不忘,祸乱宫闱?”
“我有罪。不过,这罪不是因为我与人私通,祸乱宫闱。”
陛下眉头微微舒展,但眼底的哀伤化作了不解。
皇后闻言,神色渐渐异样,眉头微蹙。在众人或是惊愕或是愣神的目光里,我一字一顿道:
“可我所犯之罪,是滔天大罪,远比这更严重,更加天人共愤,罪无可恕。”
众人似乎坐立难安,却因陛下在场,只能吞下了满腹疑问与讥诮之语,缄默不言。陛下则是屏着一口气,盯着我,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我有罪,因为我出身农户,家境贫寒,父母早亡,亲人不善,将我卖做舞女。”
我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茫然四顾,眼里噙泪。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皇后与陛下岂是在质问你的出身如何?”郑美人由跪地蓦然起身,上前两步,用她如削葱根般的纤纤玉指,指着我,花容失色,钗环乱响。
“放肆!跪下!”陛下厉声对郑美人喝道。
郑美人悻悻跪地,脸上又含了泫然欲泣的委屈。
“并非质问我的出身?可这桩桩件件,不正是因为我的出身?”眼中的泪随着这话音滑下,可我的话音却清晰无比。大殿针落有声,仿佛空山人语。
“赵婕妤,休要妄言。”皇后朝我说道,声音却纤柔无比,或是虚弱无比,轻易被我接下来的话盖了过去。
“我的出身便是我的罪,是我不可饶恕之罪。我身在此处,你们一众,无时无刻不坐如针毡,芒刺在背,不正是因我是一个出身低微的舞女,并非如同你们一般,出身高门。
“我的存在,我与你们平起平坐,我受到的万般君恩,都是对你们金尊玉贵和良好教养的嘲讽。
“你们世家女子,会写诗,众人便称才情斐然,会歌舞,大家会赞才艺双绝。”
我的目光从皇后身上转到卫婕妤,再转到马婕妤。她们触碰到我的眼神,都垂下了眼帘,默不做声。只有郑美人梨花带雨,微张着嘴,似要辩驳,却一时语塞。
“——而我出身微贱,曾为舞女。我写诗,便是靡靡之音,会歌舞,便是魅惑君心。”
“赵婕妤,休要说这般激愤之言。这两日,岂是在审你的出身?”马捷妤忍不住说道。
“你说今日并非审我的出身,可是自我来日,无时无刻没有生活在你们对我出身的审判中。你们对我无缘无故的冷眼,对我有意无意的轻贱,对我的欲加之罪,不都是对我出身的审判吗?”
“赵婕妤,若有委屈,不如私下同陛下言语,何必……”卫婕妤跪在我的近处,上前拉了拉我的袖子,似是好言相劝。
“我认罪也好,不认罪也罢,你们心里早有定论了,我万般解释皆是无用的,不是吗?”我拂开了她的手,“哪怕我今日抽筋剥皮,连骨头上都写着‘清白’二字,你们也能视而不见,不是吗?你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宫规礼数,满口的束身自好,妇人之道,我听到、见到的,只有‘吃人’两字。”
话音落地,殿中杳然,唯有沉沉的呼吸与郑氏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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