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真的?”钟如曜的声音静下来,转头向罗娉求证。

罗娉低头,不敢望向她的眼睛:“是,两个月了。”

“……”于是钟如曜也沉默下来。

“娉儿?娉儿!”梁鸾觑得良机,乘胜追击,“你既有了我的孩子,我便不会辜负你们母子。你又何必非要轻信他人,离我而去呢。”

最恶心的局面出现了。

卫绮怀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想要骂了。

——人家在有了孩子的情况下还执意离开,这厮难道不应该先反思反思自己吗?!

荒唐!

默然半晌,钟如曜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你想如何?”

梁鸾道:“我——”

“闭嘴,我没问你。”

她转向的是罗娉。

钟如曜郑重地、清清楚楚地问道,“我问你,你想如何?莫要糊弄我。”

罗娉拽紧了她的袖子,狠狠低下头去,像将要溺死之人拽紧最后一根稻草:

“求求您,带我走罢。”

钟如曜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为什么。”梁鸾茫然四顾,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似乎一切都在旦夕之间超出了他的预料。

善良天真的未婚妻忽然变得刁蛮无礼,温顺懂事的情人忽然变得顽固古怪,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娉儿!”他伸手擒住罗娉纤细苍白的手腕,哀求道,“娉儿,我们的孩子他不能没有爹爹啊……我还为他起好了名字,我还为他准备了许多许多……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自己的,你又不能帮她生,怎么就不能有没有爹了。”钟如曜拨开他,莫名其妙道,“且不说这孩子在娘胎里现如今还不算个人。即便他成了人,没有爹又如何?我也没爹养啊,活得还不是好好的,这事儿轮得到你担心吗?”

钟家以前曾有个规矩,去父留女。后来一任钟家主君嫌此有悖人伦,就废去了这条规矩。但多少也算是祖宗之法,钟家发展至如今,确实有过许多女儿在成长中没有见过父亲。

梁鸾这才想起钟家那不成文的刻薄传统,又意识到眼前咄咄逼人的青梅竹马也是那庞大世家的继承人之一,登时不知如何是好。

“无妨的,”罗娉看着他,温和而不容拒绝地用力抽开了自己的手,“奴家以前小产过一次,您忘了?这个孩子多半是留不下来的。”

梁鸾全身一震,伸出的手下意识地停在了空中。

钟如曜又是一言难尽地瞪了他一眼,拥着罗娉出去了。

卫绮怀也跟着出去。

等在门前的钟如星抬头看了她们一眼,言简意赅:“结束了?”

卫绮怀:“结束了,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反转,没有仙人跳,没有啰里啰唆七拐八拐的弯弯绕绕,梁鸾那副痴心又深情的皮囊下,也不过是个只敢逞口舌之利的懦夫。

在他的视角来看,她们应该是反派。

不过……好像,做反派也不错?

钟如星不再多说,带着她们回钟府了。

*

此刻已近黄昏,钟府的订婚宴还在筹备,宾客云集,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钟如星要去督察订婚宴各项事宜的进程安排,卫绮怀要去见她娘,钟如曜要安置罗娉,三人回府之后就立刻分开,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引鹤馆内,钟霄正在给卫锦梳着头发玩。

卫锦在镜子里瞧见了她姐,高兴招呼道:“姐!阿姐!你做什么去了,怎的才回来呀?”

钟霄敲了敲她额头:“别乱动,歪了!”

卫绮怀走过去,忍不住插了一嘴:“阿娘,哪怕她没乱动,您也梳歪了。”

钟家女子大多喜欢舞刀弄枪,但她娘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给人梳头。

卫绮怀幼时钟霄常给她梳总角,手艺奇差,总能扎歪。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见长进。

“浑丫头,净会拆台。”钟霄笑骂了一声,将梳篦扔给她,“你若是不歪,你来。”

卫绮怀可不敢梳。

她娘的手艺很会遗传,她自己于这方面也是一窍不通。

卫锦却笑嘻嘻地从她手中抢过金梳篦,转头就把她按在镜前,卫绮怀正要开口,又被她三下五除二拆了脑后的发髻:“我来我来!姐姐坐着,我来给你梳头,好不好?”

“哎。好。”卫绮怀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坐下,气定神闲地享受妹妹的折腾。

卫锦托起她的长发,轻轻梳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平时那不饶人的伶牙俐齿此刻竟然也说起了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

“快打住。我可不要什么满堂儿孙。”卫绮怀听着这歌谣,狐疑道,“你这喜庆话跟谁学的?”

“现在府上都是呀,多热闹——不要儿孙就不要儿孙,我跟姐姐守着娘过一辈子也能得个白发齐眉。”卫锦乐呵呵地看着镜子,只是忍不住对手里刚卸下来的一根眼熟的旧簪子撇了撇嘴,“阿姐还是放下头发来舒服,这簪子还是崔家长公子送的吧?不好看。”

卫绮怀抬眼,不可避免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她不喜欢照镜子,前世和今生,皆是如此。

前世她相貌有几分像生父,她不喜欢自己的脸,尤其不喜欢自己颓丧的神态,久而久之,便不喜欢照镜子了。

这一世的镜中人倒很是耀眼。

这耀眼倒无关容貌,而是因为年轻,年少气盛,芳华正茂,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那是她。

也不是她。

她曾不止一次地感激上苍,让她拥有第二次生命,让她拥有一个普通人所渴求的一切——健康的身体、爱、亲情、友谊、优秀的资质、顺遂的成长环境。

可前世即便没有这样优秀的资质和出色的经历,家人和朋友依然爱她。即便她不那么聪明、不那么漂亮、不那么讨人喜欢,她也切实地明白她是因为什么而存在。

现如今想要的一切都能触手可得,她却不敢正视自己了。

世间最张狂的美梦,也不过如此吧?

她够贪心,也够谨慎,因此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一切是否真正属于她。

家人爱她、朋友信任她、师长关怀她,是否只是因为她是“卫绮怀”?

系统说过,聂祈会在剧情的安排下爱上她,那么,其他人呢,她的家人,是否也会被剧情异化?

她轻易在家人朋友那里获得的感情,又是否会在剧情的异化中烟消云散?

……可倘若她不是卫绮怀,她又能是谁?

卫绮怀眼神一晃,在镜里看见了她娘低着头打量她的视线,还有低垂着眼为她梳头的妹妹细心又认真的目光。

三双相似的眼睛,目光在镜中碰撞到一块儿,不知不觉间,便互相对视。

卫锦是最先笑起来的。

眉眼弯弯,月牙似的,教人一眼看了便心生欢喜。

于是钟霄也跟着笑起来:“你们两个,傻乐什么呢?”

卫绮怀怔然。

她也笑了吗?

卫锦答:“我笑姐姐呀,看镜子看得眼睛都不眨,镜子里谁有这么好看?”

卫绮怀说:“阿娘呀,阿娘的眼最好看。”

卫锦好奇:“姐姐这话怎么说?”

卫绮怀道:“阿娘眼里有我们呀。”

卫锦满意了,钟霄撇嘴:“数你油嘴滑舌。”

一碟剥好的榛子仁儿被推到卫绮怀面前。

卫绮怀忙道:“阿娘,我自己来就好,您不用亲自动手——”

虽然只是蓄灵力在掌轻轻一捻就能完成的轻松活计。但天底下的母亲似乎总是很喜欢亲手为儿女做些什么,哪怕无关紧要。

钟霄哼道:“你小时候遇上这个就扯着我要我亲手给你剥皮去壳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这些。”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根本无法适应这种用徒手捏核桃的世界观好吗?

好吧。天底下的母亲还都很喜欢翻旧账。

卫锦起哄:“阿姐也有这样的时候呀。”

卫绮怀忍不住狡辩:“我现在已经年纪不小了!”

“到底吃不吃?”钟霄才不惯着她,作势就要收回去,“爱吃不吃。不吃就算了。”

卫绮怀急忙把那碟子往回扒拉,塞了一嘴的榛子仁,幸福又痛苦地含糊道:“要吃要吃!娘给剥的,哪能不吃。”

她娘看她两眼,忍不住责备道:“多大都是个孩子样。”

嘿,孩子就孩子,孩子怎么了?

当小孩子不好吗?

卫绮怀莫名来了脾气,冷不丁地认真发问:“阿娘,倘若我不是我,您还会把我当孩子看吗?”

话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其实很没道理。

“……”

沉默片刻后,钟霄没好气地数落她:“又异想天开什么呢。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就是呀。”卫锦也觉得这话莫名其妙,道,“姐姐就是姐姐,就算以后姐姐成了婚,当了别人的娘,那也还是娘的女儿,阿锦的姐姐。”

卫绮怀却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阿娘,我是说,倘若我不是您的女儿,而是什么别的人,您怎么看我?”

——我不是你的孩子,你还会爱我吗?

这个问题当然毫无意义,因为生而为某人的子女,是宿命,倘若宿命如果能够被选择的话,也就不会被称之为宿命了。

但卫绮怀却想起来那一日,她与燕春梧在一次次对系统漏洞的试探中写下的那四个字:“真假千金。”

世人喜欢看矛盾冲突激烈的戏剧,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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