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所见非时
时隔许久,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如霜似雪,不染尘埃,一如当初。
见生吸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半个身子都泡在泥泞之中,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只是痛而已。
传音符的灰烬落在他的脸侧,凉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嗯,还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夙紫便是一脚踢过来。
见生想躲,但是四肢麻痹,简直像是另一个人的,他只撑了一下,就被夙紫踢中腹部,一脚踹了出去。
力气不大,至少对于夙紫来说,她只是觉得这人太脏,实在不想动手,只能用脚将其踢起来。
可是对于见生来说,却是剧痛。
方才的一击似乎消耗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经脉之间空空如也,毫无抵抗力,他像破口袋一般顺着泥泞的地面向后擦过,最后重重撞在一块石头上,身体蜷弓如虾子,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大口喘气。
夙紫:“……”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上前两步:“你可别死了。”
刚刚大地震颤,无数山石落下,已经将通往满潭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血雨从天而降,哗啦啦下了足有半个时辰,地面满是淤泥,百草衰枯,死得不能再死了。
虽然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但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好不了。
夙紫不关心那些凡人,她只关心这个地动之后,从满潭中破水而出的小雩女。
她在小雩女面前蹲着看了一会,发现对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痛得说不了话。
如今的凡人,都这么不经打么?
她起身,又在满潭旁边转了两圈,潭水沉寂,水面上飘着密密麻麻一层死鱼,瞪着眼,翻了肚皮,被白色的细沫簇着,死透了。
“你和我去容云城。”沉吟片刻,夙紫道,“会有人替我问你,这满潭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弃儒遥遥看着夙紫的风行飞舟腾空而起,眨眼不见,飞舟浮翼上,南华宗九枝盘绕的建木纹印青光流转。
等了一盏茶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他才小心翼翼驱动着自己的飞梭,一点点向满潭靠近。
他犹自心悸。
地覆天倾,声如滚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
所过之地,屋梁椽柱,错折有声,墙倾屋塌,山石迸裂,一地废墟。
他越是靠近,越觉得心惊。
一边心惊,一边仍是取出集思录,以笔为记。
之前扛着大轿的队伍,如今早已奔走四散,血雨淋漓之后,满地残泥,偶尔可见山石下压着半边身体,早已不成人形。
滚落的山石将进入满潭的道路封堵得严严实实,黄土封地、石壁为墙,像是筑起了一座高高的坟墓,将祭祀了千百年的大雩埋葬其中。仍有泥石不断滚落,除却驾驭飞舟凌空而过,否则无法跨越。
他执笔的手不住发抖。
如此天工之力,非人所能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飞梭悬停在满潭之上。
华丽的万工大轿被砸成一地碎片,嵌在凌乱堆积的山石之中。碎草淤泥之中,可以看到半个深潭,死鱼聚集,脏污不堪。
文弃儒仔细探查一番,确定无人,便将飞梭稍稍降低,继续四下察看。
什么也没有。
只除了地面上一道新擦出的鲜艳血迹。
他不知如今瞎子和见生是生是死,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手指在他们两人的传音符上摩梭许久,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拿出了另一张。
“……师兄,辰师兄,”文弃儒的声音有些颤抖,“大事不好了。”
“有话快说。”
一如既往的粗暴风格让他稍稍心安,他赶紧说:“辰师兄,我现在灌城……”
“什么?!”
对面的声音奇异地拔高了,文弃儒心叫一声不好,果不其然,痛骂声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不是,师兄,不是,你先停一下,”文弃儒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灌城地动,濯山倾覆,我行走察看,似乎……”他咽口唾沫,“无人生还。”
阿鱼嫂和真正的雩女阿沅都在飞梭中昏睡,他看一眼,苦涩道:“师兄,会是龙脉出了问题么?”
若是龙脉毁损,大周又当如何?
对面沉默半晌:“你先来容云城,将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向我讲清楚。”
“好……”文弃儒应了一声,忽然惨叫起来,“啊——啊——”
邵化辰蹭地起身:“怎么?”
蝉香子与他一同站在城墙塔楼之中,闻声看过来。
方才的地动也传到了容云城,原本如蚂蚁般散落在城外的乞活军渐渐汇作一处,在地脉的颤动中纷纷跪倒在地,向天拜伏,口中喃喃自语,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微弱,聚集在一起却形成一种巨大的、奇特的嗡鸣,仿佛连空气中的气流都跟着层层搅动。
一个人站在众人与城门之间,显然是这伙流民的首领之一。破烂不堪的麻衣裹在身上,长发脏兮兮、乱糟糟地散在脑后,脸上挂着一块白布,分不出男女、看不到五官。
守城卫士们各个手执兵刃,如临大敌,警惕地望着下方手无寸铁的流民军队。
容云城被乞活军所围,已是第三日了。
凡人啊……
既痛恨修士,又不得不依靠修士。
蝉香子无聊地扯动手中傀丝,身边新收的人傀被牵动手臂,在身前划过一圈,像是在舞蹈。
且看你如何应对。
他将目光投向邵化辰,这位归藏府的年轻重臣正脸色阴沉地盯着手中传音符。
传音符对面一片寂然。
因为文弃儒已经惊吓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一只污黑的手,蓦地攀上了飞梭的边缘。
无视他的隐形阵法,无视近百丈的高度,就这么攀了上来。
文弃儒死死盯着这只手,欲哭无泪。
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没错,他是手上法宝多了点,脑子聪明了点,但是论近身打斗,那是毫无招架之力啊!
而且,这手上覆着的厚厚一层,不是泥,是血啊!
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
文弃儒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把小刀,瑟瑟发着抖上前,胡乱挥舞:“你是何方妖魔,竟敢来我面前撒野,实话告诉你,河东道记相正在我的飞梭上,劝你还是识相点……”
布满污血的大手猛然探出,轻而易举夺过小刀,扔到一边。
文弃儒:“……”
“救命”两个字被卡在喉咙里,他望着飞梭边缘上抬起的脸,惊骇道:“……记、记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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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宗的风行飞舟上,夙紫也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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