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是我。”
一个年轻的身影遥遥与薛檀相对,站在远处的一座塔楼上。
卫绮怀问:“是谁?”
薛檀:“鸿。”
卫绮怀心道:“早该想到的。毕竟这城里一共就这几个人有那个本事给飞红城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阵前反戈,实在是太俗套、太可恶、太无耻的桥段了。
“薛大哥,琅月姐姐,柳姐姐。”少年人的声音遥遥传来,称呼熟悉,语气却平淡得异常,好似他面对的不是薛檀满含杀意的质问,而是他们平日里玩闹时的家常话。
他只说:“你们不该回来的。”
卫绮怀强压怒火,道:“你先前曾向我们允诺,绝不作恶,你现在又为何要操纵这些无辜百姓为难我们!”
“对不住,是我压制不了‘他’。”鸿似乎想要叹息,“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分.身而已。”
“今日出城……我本想了结自己。可我终究是大意了,离开了你们,我再无法再压制‘他’,使‘他’在这具躯体里起死回生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复生的是‘他’,不是那个姓李的冒牌货。”
是那个被夺舍的菌妖?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间忽然出现,卫绮怀想起来一个不那么冷的冷知识——地上的“蘑菇”只是菌的子实体,而地下的菌丝才是菌子赖以生存成长的根本。
或者说,本体。
她一直把那些菌丝当做菌妖的武器,或者控制傀儡的媒介,现在才突然明白,它们不是媒介,不是工具。
它们就是“寄生者”本身。
携带菌丝的人,每一个都是菌妖的容器。
飞和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菌妖的分.身。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虽然知道这不完全是他的错。可是薛檀还是忍不住道:“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你分明可以——”
但是他又闭嘴了。
卫绮怀知道他想说什么,菌妖的这个特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果他早些说,本是可以避免这个后果的。
可是他说出真相的话,等待他的必定是斩草除根。
他为了活下去,选择隐瞒。直到今日,他再也隐瞒不住。
……可是现在再谈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鸿又说:“这些百姓也并非我有意操纵。他们突逢惊变,心神俱震,神智不清,仇恨蔽目,被恶魂邪念占据灵台。又因天时地利,使‘他’放出的菌丝趁虚而入,那些恶魂便如虎添翼,非但不受‘他’控制,反而夺其妖性——是,如你们所见,他们主动化为了半人半妖之辈。”
卫绮怀悚然而惊。
人化为妖?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这些日子她见过了妖寄生于人,人夺舍妖,现在再告诉她,人在特定情况下能主动化为半妖,卫绮怀也不觉得稀奇了。
只是一想到这一切的仇恨原来并非被操纵,她就有些心神俱疲。
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驱邪除恶之后,清醒后的百姓们面对真相绝望至极,轻易盲从受了煽动,才放纵恶念,主动化为妖。
方才,人们是真的想杀她。
……几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卫绮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琅月又道:“这旱魃呢?也是你引来的?”
鸿说:“我不知道。”
“是我引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落下。
听见他的声音,卫绮怀猝然转身。
是飞。
少年人站在城墙上,说:“她足够凶邪,能遂我所愿。所以,我同她合谋。”
琅月说:“合谋?你们所谋何事?”
飞一掸衣袖,轻飘飘道:“我与鸿自从出生起便是蛊,我们之中,注定有一人要死在这里。”
他并没有说是与旱魃如何相识的——也许他只是拿旱魃当作一个工具,用来对抗竞争对手的工具。
琅月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引狼入室。”
飞瞥了那旱魃一眼,一语不发。
卫绮怀看了看那个“李大人”的尸体,说:“是你弄出这个尸体,煽动他们的仇恨?引来我们——引鸿现身?”
“……是。”
可笑他这般算计,却没想到被鸿反客为主,将其悉数化为半妖。
卫绮怀道:“你分明已经逃离了这个所谓的蛊,为什么还要执着地背负这个宿命?”
飞望向她,神色竟然有几分茫然:“柳姐姐,如果我不为此而死,那我的出生又有何意义呢?”
他的一生,就是为了杀死他的同胞兄弟而存在的。
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
他几十个兄弟姐妹,都是这样过来的。
如果他不因此而死,那他又能去做什么呢。
他本来对前路颇感迷茫,直到那天,在鸿没看见的、燃烧的草垛上,有人唤起了他与生俱来的、耿耿于怀的野心。
他忽然明白,自己是被命运选中了。
他生来就是为了杀死他的同胞兄弟而存在的。
“你这什么歪理……”
卫绮怀正要反驳,却被琅月拉住:“算了。”
她说:“一开始就错了。”
飞则说:“你们不该回来的。”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旱魃。而此刻,城中百姓们早已经被他们诡异非常的行事和论调吓退,复仇的气焰委去,只退在一旁,远远围观着,独留旱魃孤零零一人站在墙下。
他们接触之时,空中忽然爆出一蓬巨大的火花。
卫绮怀听见薛檀叫道:“见鬼!他们融合了!”
妖怪还能合二为一?
这种现象过于违反卫绮怀已知的妖修基本法,眼见二妖融合为一,她的三观也在迅速崩坏重塑,末了才懵然道:
“现在……现在怎么办?”
两个大妖斗法,他们只能在这里干站着不成?
他们斗完法又会怎样?一个会吞噬另一个成为更为凶邪的存在吗?
琅月提剑,倏然腾空,跃上城楼。
卫绮怀亦随她而上。
鸿与飞相对而望,无言半晌,似乎都在意外于对方的变化。
旋即,鸿转身对薛檀三人道:“三位,我不愿与你们为敌。”
薛檀道:“可你们其中任何一人留下,都会与天下黎民苍生为敌。”
飞说:“我既是天生妖邪,自有天道佑我,你们未必赢得过我。”
“天道佑你,陷黎民于水火,那便是天道不公。”琅月态度坚决,“既是天道不公,我辈便不必依天道而行。”
卫绮怀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插嘴:“几位,放狠话讲道理的环节先过一过。你们妖魔鬼怪打不打的无所谓,先放过无辜人怎么样?那些百姓……”
薛檀却截住她,断然道:“不可!”
卫绮怀莫名其妙:“怎么——”
琅月:“你忘了?方才说过,他们已成半妖。”
薛檀:“贸然放出,使其流落人间,恐为祸苍生。何况飞红城尚有个蹊跷的封印未能解除,他们本就出不去。”
“……”卫绮怀哑然,“所以,他们就要在这里等死吗?”
薛檀沉默,琅月颔首。
卫绮怀又道:“对上他们,你们有几分胜算?”
又是一阵沉默。
她明白了。
两人虽面色不显,卫绮怀却也知对上这两只大妖,他们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她忽然觉得内心荒凉。
她终于不知该说什么了,却见琅月抬眼,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却又别过了脸,从怀中拿出一张绢帕。
她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却发现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湿意。
几百年前的此时此刻,树妖在哭。
她是在害怕?还是在悲伤?
其实,她会害怕也很正常的。
毕竟她是一个初入江湖、不谙世事的年轻妖异,她本来有无数对这个世界的畅想,可在此刻却似乎是终于意识到死战在即,走投无路,于是面对着琅月抱歉的目光,只能抽噎几声勉强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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